泉州的天氣說變就變,可是在靠近永樂坊的春樓里,這朦朧細雨,卻仿佛是調情的美酒,使這滿樓春色更顯香濃。
童虎笑吟吟地拉著一個人上了樓,二人笑嘻嘻地說著話,被童虎拉扯著的,不正是那讓整個汴京和福建路雞飛狗跳的蔡健?
其實這蔡健年歲也是不小,三十多歲的樣子,酒色掏空的身子顯得有點兒弱不禁風,穿著一件開襟的圓領衫子,笑嘻嘻地和童虎寒暄。
說起來童虎和蔡健也算是老相識,當年童貫還在汴京的時候為了巴結蔡京,便叫童虎專門去與蔡家人結交,因此童虎寫了張條子,說一句為兄在泉州盡情招待,便把蔡健給叫了來。
這樓里的姑娘,真真是妖嬈狐媚至極,貝齒輕輕咬合,眼眸兒一勾,便叫人酥了,一邊祝酒,少不得還要唱首曲兒,無非是柳永柳相公或是平西王沈相公的詞兒,這些詞兒朗朗上口,既有幽怨,又含嗔帶著輕浮,最受煙花女子們喜歡。一曲唱畢,兩個貴客已是大笑了,不過這蔡健也是不明就里,若他知道這是沈傲那廝去勾引安寧帝姬的《長相思》,多半就笑不出來了。
狐朋狗友相聚,自然少不得寒暄,兩杯酒下肚,蔡健已是滿肚子怨氣,說是自家好歹也是太師的嫡孫,卻被打發到那興化軍去,那里的姐兒如何如何,自是不能和汴京、泉州相比,真真是悶出個鳥來了。
說罷摟著一個姐兒調笑,嫻熟地將口中的酒送到姐兒的香口去,兩根舌頭攪在一起,已是欲火難耐,正要扶著兩個姐兒到樓上去,童虎卻是板起了臉,拍了下桌子道:“都出去。”
做這營生的人哪里不知道客人要談正事,立即如風一樣蓮步走了,臨走時還不忘給蔡健拋個媚眼。蔡健心里有些不悅,直勾勾地用眼神送別了幾個頗有姿色的姐兒,才道:“童老弟這是做什么?”
童虎朝他猙獰一笑,道:“蔡兄,你大禍將至了,居然還有閑心喝花酒?”
蔡健呆了一下,道:“這是什么意思?”
童虎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狠狠拍在桌上,蔡健拿起一看,卻是一張文告,大意是衙門里緝拿蔡健的文引,拿了這東西,才能調差役去捉人。蔡健看了,卻是笑了起來,道:“哪個家伙膽子這么大?這泉州府難道不知道本老爺是誰?”
童虎嘿嘿一笑,道:“就是知道你是誰,他們當然不敢拿你,可是有圣旨過來就不同了。”
“圣旨…”蔡健在蔡家算不得什么人物,再加上自從來了興化軍,蔡京早已嚴令這里的家小不得參與到里頭來,所以這蔡健才對當前的朝局懵然不知,甚至連童虎去了武備學堂也不知道。
童虎道:“平西王你可知道?”
蔡健呆了一下,問道:“平西王是誰?”
“那蓬萊郡王呢?”
“沈傲!”蔡健不由咬牙切齒地道:“自然知道他。”
童虎呵呵一笑道:“如今他已是平西王了,正是他,唆使興化軍知軍彈劾你,陛下聽了勃然大怒,說你當街殺戮官差,罪無可恕,欽命了人來押解去你汴京。實話和你說了吧,便是太師也保你不住了。”
蔡健先是不信,可是漸漸地也信了,又看了一眼那文引,上頭蓋了知府衙門的大印沒有錯,還有當地判官的大印也沒有錯,自家是什么身份,泉州府會不知道?他們這么多,自然是有恃無恐,再者說,自家是在泉州犯的事,泉州這邊下引也是正常,只是想不到,這件事竟是捅破了天,連宮里都知道了。
蔡健咬了咬牙道:“好個狗賊。”隨即卻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道:“這該怎么辦?不行,我該立即去汴京,有我…”
童虎打斷他道:“有太師在也不成,你糊涂了嗎?太師位高權重,豈可為了一個不肖子孫而毀了自家在陛下面前的前程?到時候少不得要上一道奏疏,說什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類的了。”
童虎的話確實沒有說錯,蔡健便是再蠢,也知道一點端倪,他整個人一下子癱了下去,慌張地道:“這該怎么辦?”
童虎一副沉重的樣子道:“遠走他鄉,立即就走,去南洋,去流求,只要不是大宋就可以,等風頭過了再回來。”他嘆了口氣,又道:“我已經為你安排好船只了,就看你想不想走,想不想要這條命。”
蔡健臉上陰晴不定,半響才是咬了咬牙,道:“好,走!”
童虎心里想笑,段海已經吩咐下來,令他送這位蔡公子滾蛋,若是不肯走,自然是殺無赦了,他肯點頭,倒是少了許多麻煩。立即帶了他出去,一面道:“若不是你我多年的交情上,我才不肯冒這么大的風險知會你,不說也罷,時候來不及了。”
蔡健這時候當真是六神無主,只能乖乖聽話,隨著童虎到了城外的碼頭,當真有一艘小船等著。
童虎目送著蔡健上了船,什么也沒說,立即往那望遠樓去,直接上了第五層,已經有人等著了。
南洋水師指揮楊過慢吞吞地喝著茶,請童虎坐下,望著窗外的海天一線,道:“事情辦妥了?”
童虎呵呵一笑道:“都妥當了,將他送走,保準以后再也回不來。”
楊過頜首點頭道:“當然回不來,那船上的人都不是善茬,蔡公子死在海里,便是神仙也撈不回來。”
童虎愣了一下,道:“怎么…不是說…”
楊過深望童虎一眼,道:“平西王的意思是斬草除根,莫要走了一個。”
童虎倒吸了口涼氣,突然感覺那個平時嘻嘻哈哈的平西王,原來做起事來這般的狠辣。他哪里知道,但凡能混到他叔父這個位置以上的人,哪一個都不是婦人之仁的角色,若真是這般手軟,只怕早已蹲到交州去玩泥巴了。
…………………………………………………………………………………從福州到興化軍距離不過百余里路,雖是不遠,可是蔡攸點了三百人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擱,只用了半個時辰,便過了興化軍地境。
蔡家老宅位于興化軍仙游縣,取名仙游,八成是哪個糊弄人的家伙胡扯見了神仙之類,神仙肯定沒有,可是仙府卻有一處,便是仙游縣縣治不遠的一處大宅。
這處大宅,幾經擴建,幾乎見證了蔡家的興盛,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占地已經多達百畝之多,比之宮城也不遑多讓,一路的廳樓香榭,還有福建路特色的院落放眼過去看不到盡頭,一到夜間,更是無數的燈籠高高掛起,宛若平地仙境一般。
此時天色將晚,府邸里頭的貴人們也都安生呆在家里,星光點點,與宅中的燭火輝映,有著說不出的炫目。
此時正是晚宴的時候,歡笑和絲竹聲響起,端的讓人羨慕無比,不遠處的田埂偶有佃戶扛著農具回家,望著這里,都不禁要多看幾眼,自然沒人滋生出為吾可取彼而代之的心思,只是嘖嘖稱羨。
可是這時候,官道上卻是塵土飛揚,黑暗中無數差役打馬過來,非但如此,還有一隊隊步卒手執兵刃,兇神惡煞般打破了這寧靜,田埂里的人呆了一呆,立即一哄而散,走了個干凈。
隊伍有些駁雜,既是差役,又有水軍,還有不少廂軍,差役在前打頭,后頭的水軍緊緊跟上,附近還有騎著馬的廂軍在旁警戒,隊伍擁簇著幾頂轎子,轎夫們健步如飛,走得極快。
這支人馬足有千人之多,尤其是那水軍,都是全身披甲,長刀出鞘,隨時上陣拼殺一樣。
到了蔡府外頭,轎子穩穩停住,差役和水軍已經壓到了門房這邊,隱隱的燈籠,黑壓壓的人,說不出的詭異。
“你們是誰?可知道這是誰的府上?好大的膽子!”門房被這個場景嚇了一跳,隨即鎮定下來,想到自家老太爺,膽氣不禁壯了幾分。
從轎子里走出兩個人來,起先的一個是個公公,正是楊碧兒,此后便是興化軍知軍段海,這兩個人一齊出轎,在燈火中相視一笑,早已有了默契。打話的事自然不必他們去做,已經有個殿前禁軍沖上去,道:“奉旨拿辦蔡健!”
奉旨兩個字很是洪亮,底氣十足,門房嚇了一跳,什么也不再說,立即去通報了,接著有人腳步匆匆地出來,正是蔡家的老七蔡淡,抱手行了個禮,道:“蔡健去了泉州,是哪個公公傳的旨意?先進來坐坐。”
事情來得實在太突然,蔡淡甚至連消化的時間都沒有,況且蔡健確實去了泉州,先問問清楚再說。
換了其他的公公,在這興化蔡府門前,肯定要乖乖進去寒暄的,可是楊碧兒卻是咯咯冷笑一聲,道:“不必了,雜家欽命辦差,豈能和欽犯家人有糾葛?快把人交出來,好讓雜家早些回去繳了差事才是正理。”
蔡健微微皺眉,此時已經感覺異常了,只好據實道:“確實是被友人叫去了泉州,請公公擔待。”
“哪個友人?”
“童虎!”
“童虎是誰?”
“童貫的侄兒。”
這不由引來一陣哄笑,連那段海也忍不住笑了,捋著須,看向楊碧兒。
楊碧兒的笑聲格外的陰森,惻惻道:“這么說,是童貫童公公欺君罔上,刻意藏匿了欽犯了?”
段海笑得更是燦爛,待會兒回去,少不得要和楊碧兒商議一下如何給童貫寫一封信了,攀咬到了童貫身上,還是欺君罔上,以童貫的姓子,還不和蔡家之人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