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臨近,汴京仍籠罩在冬日之中,早晨起來,冬霧彌漫.霧散之后,立即出現一幅奇景,那青松的針葉上,凝著厚厚的白霜,像是一樹樹潔白的秋;,那落葉喬木的枝條上裹著雪,宛如一株株白玉雕的樹;垂柳銀絲飄蕩,灌木叢都成了潔白的珊瑚叢,千姿百態,撲塑迷離,積雪落在連綿的屋脊上,蒼茫一片,將宮中的琉璃瓦蓋了個嚴嚴實實。
沈大才子被欽命拿辦,現軟禁于大理寺,這件事早已傳開,汴京城中,又多了幾許談資,有仰慕沈傲才華的,極力為他辯護;也有心中嫉恨的,不可避免落井下石、冷嘲熱諷。
大清早的宮里頭很是平靜,平靜得有些不像話,早朝下來,趙佶回到文景閣,這兩日他睡得少,眼袋很大,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不少;文景閣里溫暖如春,他倚在小幾子上,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
過了一會兒,楊戩指揮著兩個小太監進來,趙佶抬眸,板著臉道:“怎么了?”
楊戩道:“是中書省那邊送來的奏疏,足足有七十余本,請陛下過目。”
趙佶厭惡地揮揮手:“朕不看,拿走!”
楊戩左右為難,正要指揮著小太監將奏疏帶走,趙佶突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送來了這么多奏疏?”
楊戩垂立道:“奴才也不知道,陛下一看便知。”
趙佶臉色鐵青,終究還是生出了好奇之心,在往日,遞入宮中的奏疏有個七八本,就已是不少,今日卻不知是怎么了?
趙佶抬了抬手,道:“拿上來給朕看看。”
小太監將奏疏搬上御案,趙佶隨便撿了一份來看: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今有沈傲,貪贓不法,欺上瞞下,更無懷罪之心,尚洋洋自得…臣愿陛下留意幸察。御史桐潤從伏訖拜上。
趙佶看了奏疏,才知道這一封乃是彈劾文疏,彈劾的對象是沈傲,說他貪贓不法,任職期間向番商索要財物,罪無可恕。
更有趣的是這個叫桐潤從的御史文章做得極好,先是一陣引經據典,隨即又是一陣痛罵,暢快淋漓。
看完這份奏疏,趙佶心里生出痛快之感,口里道:“罵得好!哼,原來沈傲還貪贓,真是豈有此理,若不是這桐御史,朕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隨即又撿起幾份奏疏,內容都是千篇一律,這個說沈傲娶了四個老婆,自稱是圣人門第,卻無視禮法,實在罪不可恕,請陛下懲處;還有一個說的是泥婆羅王子的事,說沈傲嬌縱不法,毆打異國使臣,使大宋為之蒙羞,這些還是察有實據的,有幾篇更是讓趙佶無語,說什么坊間流傳沈傲在家里疼老婆,甚至還親自下廚做糕點,所謂君子遠庖廚,這個家伙實在太可惡了,竟然敢下廚,簡直是罪無可赦,無恥之尤,壞到了極點,于是又是一陣引經據典,說古代某某大奸臣也是這副德行,由此推斷,這個沈傲就是個心懷叵測的奸賊,人人得而誅之。
到了后來,就更不像話了,趙佶撿起的一份奏疏看完,不由地哭笑不得,里頭是這樣說的,沈傲這個人,太壞了,為什么壞呢?因為臣聽說他去鴻臚寺值堂的時候居然騎馬而不坐轎,我大宋崇文抑武,沈傲這樣做,到底有什么居心?臣還聽說,沈傲和殿前司聯系密切,那么臣可以推斷,這個沈傲已經無可救藥,最后落筆的時候,這個寫奏疏的奇人竟還不忘加一句:沈傲此人,居心叵測,不能用常理來定奪,結交武夫,然有謀逆事焉?
所謂捕風捉影,還真是叫人看的膛目結舌,一開始,奏疏里群情激奮地對沈傲破口大罵,趙佶覺得是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后來千篇一律都是如此,也忍不住生厭了,將奏疏一推,突然發現,原先自己將沈傲恨得牙癢癢,經這些人一罵,反倒消了氣,覺得沈傲雖然可惡,卻也有幾分可憐,好端端的被人潑了一通臟水,千人踩萬人唾的,轉眼之間,就成了個十惡不赦之徒。
只是讓趙佶為沈傲辯解一句,趙佶卻是不肯,換作從前,他早已容顏大怒,下一道中旨去申飭這些捕風捉影沒事找事的家伙了,可是現在他的氣雖已消了,面子卻擱不下來趙佶沉默了片刻,突然對楊戩道:“楊戩,朕問你,沈傲真是個十惡不赦之徒嗎?”
楊戩不知官家如此問到底有什么用意,腦中電光一閃,突然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連忙道:“若是有人想叫沈傲十惡不赦,沈傲就是十惡不赦。”
這個回答有點兒隱晦,趙佶眼眸一閃,幽深的眸子深沉起來:“這個人是誰?”
楊戩立即道:“奴才不敢說。”
楊戩越是不敢說,趙佶反而更加仔細咀嚼著這句話,徐徐道:“去,將奏疏彈劾之人的名字都記下來,立即報知給朕。”
楊戩應命,立即叫來了幾個書筆太監,讓他們將奏疏進行清理、記錄,只過了一炷香,便將名單奉上,趙佶接過名單,嘆了口氣:“楊戩,你說的對,是有人想叫他十惡不赦,哼,沈傲也是活該,他若是不胡鬧,又豈會有今日?這些奏疏全部留中吧,不要理會,至于會審的事,你去請教蔡太師的意見,問問他想如何個審法,告訴他,定不了罪,就讓他官復原職,若是能定下罪來,朕嚴懲不貸!”
楊戩立即道:“奴才這就去傳旨。”
“回來,將這些彈劾的奏疏也送到太師那里去,看看他怎么說。”
楊戩去傳了旨,蔡京立即將王黼、王之臣等人叫來,臉色鐵青地看了他們一眼,嘆了口氣,道:“你們誤了大事了!”
王黼、王之臣面面相覷,一時摸不著頭腦,道:“請太師明示。”
蔡京嘆了口氣,從袖子里掏出幾份奏疏,摔落地上,道:“你們自己看吧。”
二人撿起奏疏,奏疏中的內容雖有些荒誕不經,卻也沒有什么,風聞奏事,本就是御史們拿手的絕活,這又算的什么,能誤得了什么大事?
蔡京嘆道:“知道為何陛下將奏疏送到我這里來嗎?你們…真是蠢不可及,彈劾之要,在精不在多,雪片般的飛入宮中就能置人死地?哼,對付別人還好,可是要對付沈傲,就差得遠了。”
王黼躬身聽著蔡京的訓斥,心里卻覺得不以為然,心里想:羅織罪狀不正是你最在行的,今日反倒怪起我們了。
蔡京坐下,喘了幾口粗氣,道:“陛下問過老夫會審的事,還說了,若是罪名察有實據,可立即法辦,若是尋不出證據,必須放人,還要讓他官復原職。”
王之臣是刑名出身,頗有些心得,道:“這個好辦,既然不能問欺君之罪,那就從貪贓入手,抓其一點,再搜尋出證據,不怕沈傲能翻案。”他舔了舔嘴,自信滿滿地道:“沈傲貪贓的事,我已經叫人搜了證據出來,還派人尋了幾個番商做人證,只要當堂對質,任他有三寸不爛之舌,也只有乖乖認罪伏法的份兒。”
王黼振奮精神:“王大人說的不錯,有了證物,就能逼出供詞。”
蔡京頹唐地只是搖頭,至始至終,他有一種本能的直覺,直覺就是沈傲并不簡單,因為從一開始,沈傲那里都太平靜了,衛郡公那邊一點風聲也沒有。
這是為什么?
蔡京一時還沒有想出來,原本按他的謹慎,在沒有想明白之前,是絕不會輕易動手的,偏偏黨羽們一個個激憤異常,恨不得一腳將沈傲徹底踩死,就如那風雨之下的浪尖,蔡京被后浪推著,不得急切下手。
等到楊戩前來傳旨,蔡京更加感覺到不對勁,只是到了這個時候…
蔡京瞥了躍躍欲試的王黼、王之臣一眼,嘆了口氣,道:“你們好自為之吧。”
沈傲長胖了,若是有人知道這家伙被軟禁在大理寺居然還長了幾斤肉,非要忍不住上前踹他幾腳不可。
其實他也是不想的,呆在這屋子里,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躺著,吃了睡,睡了吃,無憂無慮,想不胖都難。
門前的幾個小吏作為看守,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別的犯官請進來,那都是惶惶不可終日,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瑟瑟發抖,偶爾有幾個膽大的,也是食不甘味,輾轉難眠;偏偏遇到沈傲這個家伙,睡了就吃,吃了就睡,一日三餐供應著,他將盤子一掃而光,到了夜里,還吵著要吃糕點。
不給面子,實在太不給面子了,這人要是走了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大理寺是鴻臚寺,放下水火棍、枷鎖改作迎賓了呢,這讓人情何以堪,還讓大理寺上下往后再怎么創新高,爭取更大的進步?
心里雖有怨言,不過這位沈老爺,他們卻是半分不敢怠慢,寺卿已經吩咐過,要好好照顧,寺正和幾個推官也都來打了招呼,所以還得小心伺候著,不能怠慢。
等關押了四天,負責看守的幾個小吏都松了口氣,今日便是會審的日子,趕快將這瘟神送走,再呆下去,莫說他們受不了,這大理寺都要成客棧了,單單為了給他供應糕點,就讓他們累得要趴下去,這位老爺要吃糕點也就罷了,還指名要邃雅山房的,沒有辦法,只能給他去買,于是走了七八里路打了個來回,氣喘吁吁地將糕點送上,他吃了一口,還搖頭,搖頭也就罷了,居然還說:可惜,可惜,不是新鮮出爐的,沒意思。
這真是將自己當大爺了,看守氣得不行,再大的犯官他們也見識過,也沒幾個這般刁鉆的,真拿自己作大爺了。
看守們懷著激動的心情開了門鎖,進里頭一看,沈傲正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其中一個看守小心翼翼地過去搖醒他,笑嘻嘻地道:“沈大人,時候到了。”
沈傲睜眼,一屁股坐起,拍了拍腦袋,道:“什么時候到了?”
“大人,今日要會審啊。”
沈傲呆呆地坐著,噢了一聲:“會審什么時候開始?”
“巳時一刻。”
“現在又是什么時辰?”
看守沒遇到過這樣啰嗦的人,人家要提你,你跟著我們去就是,哪里來這么多廢話,這位大爺也是,聽了會審,竟是一點也不急,還有心情問東問西,耐著性子道:“現在是辰時一刻。”
“噢…”沈傲拉著長音表示明白,起身穿了衣衫,慢吞吞地道:“還有一個時辰,不急,不急,我還沒有吃早點,勞煩哪個兄臺給我去邃雅山房買一籠桂花糕來…”
“…”看守們忍不住地瞪大了眼睛,真是活見鬼了,大爺,你是要去會審啊,再過一個時辰,就要給你定罪了,要嘛充軍發配,要嘛殺頭絞首,你還吃什么糕點?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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