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兩清
王金勝不敢去直視少女的眼神，將搭在她背后的手緩緩垂了下去。
封佩玉的理智漸漸蘇醒，心里瞬間明白了，對方站在這里究竟代表著什么含義。
“不，不會的，這不是真的，你其實沒有殺他對不對，父帥他只是一時糊涂而已，并不是真的要置你于死地，你會原諒他的對嗎！”封佩玉仍抱著最后的期望，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情郎，希望得到哪怕一點點肯定的回應。
然而她并沒有從對方臉上看見自己期待的表情，只看到了某人眼神中無比復雜的情緒。
剎那間，夢醒了。
封佩玉的雙手慢慢松開了對方的衣襟，腳步緩緩地向后退去。
她痛苦地抱著頭，蹲伏在了原地。
“其實無論他是不是封居胥，對我來說都沒有關系，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最愛我的人。小時候坐在他的腿上，聽他給我講過去的事情。母親去世的早，我從小就只有這么一個父親。雖然他日理萬機，但對我的要求也從來都盡量回應。教我騎馬，陪我下棋。即使人人都說他窮兵黷武，狼子野心，但對我來說，他都只是一個慈祥的父親而已……”封佩玉不斷啜泣，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呢喃細語。
王金勝見到她傷心的樣子，心中只覺得如刀割一般地疼痛。
那些話語，一點一滴地在捶打著他的心旌。
他無法原諒無影，但他更不忍心讓眼前這個曾經舍命救他的少女哭泣。
在這一刻，任何理智和淡定都成為了浮云。他從心里往外地，開始憎惡起了命運。
為什么，偏偏會是佩玉和自己。
如果這一切的背后真的是人有意為之，那他發誓，絕對不會饒過那道背后謀劃一切，試圖操縱自己人生的黑影。
但轉瞬間，他又感到了一陣無力。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再彌補眼前的少女了。
王金勝也無聲地蹲伏了下去，想要微微撫摸仍在不停啜泣，回憶著過去點滴的少女。
然而當他的手剛出碰到對方的頭發時，封佩玉整個人便是一個激靈，如同小貓受驚似的做出了閃避。
王金勝伸出的手臂頓時僵在了原地，此刻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心中似乎永遠地失去了什么東西。
靜靜地，他長嘆了一口氣，起身背對著封佩玉站起，緩緩開口說道：“沒錯，是我殺了你父親。你說的很對，無論他是不是真正的封居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你的感情的確是真摯無比，而我，也確確實實地親自動手，讓他永遠離開了你。我不會虛情假意地安慰你，說什么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所以，我只能和你說聲對不起。小玉，我真的，很對不起你。曾經我欠你一條命，現在，我可以把他還給你，如果你想，盡管拿去。”
王金勝眼眶通紅，強忍著沒有讓自己回過頭去。
在這一刻，他忽然想起，當時在渭河大營時韓威警告過他的那番話語：“不要讓自己陷得太深，否則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不妨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天迫不得已，需要讓你做一個殺她的抉擇，不然所有人都會死，那么你，下得去手嗎？”
而當時自己的回答則是：“我也告訴你一句真話，那就是絕不可能有這么一天，如果誰要傷害她或者是我身邊的任何人，那我無論如何也會讓他們先死。”
想到這里，王金勝忽然感到了一陣諷刺般地可笑。
傷害她的人，不正是自己嗎？
韓威的警告在今天終于一語成讖。
那么自己究竟是能殺了佩玉以絕后患，還是讓少女殺了自己，從此斷絕感情。
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一個無解的答案。
可對王金勝來說不是。
即使命運將他逼到了這步田地，他也依然從未想過，要傷害身后的少女。
于是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將選擇權徹底交給了封佩玉。
文翊在旁邊震驚地看著這一切，他幾次想要開口說出蒙騙封佩玉的話語，但都沒辦法讓自己開口，因為他甚至都沒法騙過自己。
這一刻他忽然也有些明白了王金勝之前為什么拒絕的那么徹底。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處最柔軟的區域，那是比生命還要珍貴的東西。
這個少年，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初心。
即使到了這種關頭，他也沒有做出違背本心的事情。
這讓文翊惋惜之中，又帶著一點欽佩，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在原地早已一動不動，不再發出一點聲音的封佩玉。
白鷺劍正斜斜地躺在原地，封佩玉茫然地看了看它，又抬頭注視了半晌那道原本熟悉，現在卻已經陌生至極的背影。
在一種本能力量的驅使下，她緩緩站起，俯身拿起了細白的長劍，目光逐漸變得哀慟且冷清。
月光映照在雪白的劍身上，灑下了點點空靈。
少女邁步，舉劍，身形開始慢慢接近了面前的那道背影。
“佩玉，不要……”文翊看見這一幕之后，不禁驚呼出聲。
而下一刻，他便看見了封佩玉的身形向著王金勝疾閃了過去，他終于沒有忍心再往下看，悲痛地閉上了眼睛。
滋啦————
一聲劃破天際的長吟響過，一團黑影從王金勝的脖頸上，應聲飛了出去！
當啷。
長劍脫手，少女的雙膝一軟，坐倒在了原地。
王金勝忽然感到腦后一陣清涼，于是緩緩睜開了眼睛。
沒錯，我還活著。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而后他猛然回頭，看著對方憔悴無比，仿佛失去了全部神采的表情，心中有驚訝，有激動，也有傷心。
在最后的關頭，封佩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長劍刺入張判秀身體的那一刻，也仿佛看見了胸口綻放出一朵鮮艷紅花的封鳴。
她手中的長劍在那時便已經有些微微動搖。
而后，她的腦海中又閃過了渭河戰場上那背對著自己，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不屈身形；想起了淮河之畔，為了保護自己，破釜沉舟而去的那個蒼涼背影。
她想起了很多，關于二人之間的點點滴滴。
之后她便明白，自己這一劍，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終于，本該刺向對方后心的劍鋒向上急轉，便只削去了一縷發絲而已。
披散著頭發的王金勝，此刻內心百感交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將癱坐在地上的少女攙扶站起。
但下一刻，耳畔卻只傳來了一道冷冷的聲音：“從今以后，你我兩清，不要讓我再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