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太學卷宗被放出來的第七天。
不論是稷下學宮,還是云夢宮,都沒有半點動靜。
整個天下似乎都被那一卷小小的竹簡所難住了,困鎖在某個障礙點上不得寸進,而諸圣們已經有人前去學宮詢問,今年太學的卷宗有沒有發放過來。
監考們神情自然是很不好看,并且人人自危。
于是以羅,彭,蒿三人為首,諸學宮監考聯名上書,請求涂山王幫他們隱瞞這個事情。
而青丘山上,一百七十四代王蘇羨,同樣對這個請求表示困難。
圣人們來這里是講學的,要想瞞過諸圣,必然要通過姜氏的家主與荀卿,只有他們二人同意,再加上自己,這才可能讓外界不知道卷宗的事情。
說起來慚愧,涂山王自己也有些抓耳撓腮。
他這幾天都陷在這卷卷宗中,而甘棠說她會解這個,但是一百七十四代王為了自己的面子而堅持說不用,結果現在發現,這個事情似乎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但之前狠話已經放出去,現在去找甘棠,豈不是給先王恥笑?
一百七十四代王自覺得丟不起那個人,別剛剛迎回先王,卻被先王數落,說如今的青丘也不過如此,那自己可就真的把一世英名都毀在這道題目上了。
而先王之前所說,要去見一見那個儒門的龍素,自己已經給她引薦了,學宮方面說龍素現在在單獨的院子內,作為解答這道題目的主力,暫時不和其他監考待在一起。
青丘的卷宗是很多。
但是唯獨沒有《連山》。
沒看過的東西,其實也可推衍出來,但是數字的變化是無窮無盡的,所以無法推導出一個巨大的規律公式,那就必然不可能解讀出那五十個陣列。
涂山王找到了幾個規律公式,所以他已經解開了第一題,沒有參照龍素的答案,而是用他自己的解法。
龍素是用假設法,蘇秦是用陰陽變化。
而涂山王,用的是“實復顛倒。”
復者虛也,實者定變也。
復虛之數是神靈遁跡,是那精微而玄異的歸鄉,存在和虛妄之中來回搖擺,就像是一根銀針懸于大海之上,針尖影響的地方,是風,是氣,是漣漪,是水面之下的倒影。
這種智慧比龍素的假設更上一層樓,是在她的基礎上延伸來的變法,甚至不太屬于傳統的易學,不過在易學之中的一無之變,同樣作用于實復顛倒之法。
但饒是如此,涂山王也僅僅解出了四個陣列。
其實這是可以解出來的,依靠涂山王的智慧,乃至于整個青丘,整個學宮,哪怕不請教圣人們,也是可以解出來的。
但是十二天,這個時間太短了。
陣列有五十個,雖然越到后面越是容易解,但同樣的,越到后面也越容易錯。
然而根源問題不在于這個,是在于時間。
如龍素所說,解題肯定是可以解的,不知道就去試,反復的試驗總有一天能夠試出來,況且這么多人也都不是傻子,大家在不斷的失敗之中總是可以找到一些靈光,再依照這些靈光,就能逐漸推導出正確的公式。
但還是老話,依舊是龍素所說的那樣。
時間不夠,不夠把五十個陣列都解出來,而如果不把五十個陣列都解答,這道題就等于白做,毫無進度。
因為這五十個陣列,合在一處,才是這一次完成的一道題目。
其實之前龍素說一百二十天,那都是說快了的。
畢竟大家每日耗費的精氣神明也需要補充,損之又損的話就會淪為顏如玉一樣的下場。
大家是來做學問的,死了的話就沒有辦法做學問了,過勞死這種加班制度是要不得的,但是眼下即使再不愿意加班的人,也必須要拼死拼活的去寫去算了。
時間已經過去七天了。
還有五天,這一次稷下學宮的解題時間,就會超出最大期限,從而對稷下學宮的解題期限進行一次刷新。
在外人看來似乎沒有什么。
但是對于監考們來說,這絕對是一次巨大的羞辱。
他們從各個圣門內被選拔出來,不是為了到這里被這道題目打倒的。
而且即使再退后一萬步,當稷下學宮的卷宗被整理完畢之后,也就是說,在明年開春之前,至少要留三十天的時間把試題傳閱天下,并且再給各個宗族去解答,這里面涉及的東西有很多,并且并不是每一張卷宗都是一樣的。
現在已經是秋末不,事實上已經是冬初了。
而二月二,就已經是學宮入學的時候。
在這個月底,學宮的試題就要發放給天下眾生,學生們有三十天的時間進行答題,而這其中還要算上往返快遞的時間,所以很多學子們會提前三個月到達學宮附近,前來齊國,這也間接的促進了齊國的商業繁榮。
提前三個月,一個月是準備時期,在這個月底接到卷宗,然后就可以省去路上的傳閱時間,就地答完交上去,不然的話,若是楚國最南方的學子想要回答卷宗,這一來一回,都已經二月二開春了,結果卷子還沒送上去。
學宮還有一個月用來批改卷宗,確定收錄名單。
所以三個月的準備時期,此時被太學的這道題目擋住了步伐,這如何讓監考們不心中焦躁?
涂山王對此也十分無奈,他其實也抱著和這幫監考一樣的心思,反正暫時解不出來,不如使用拖字決,然而他又想到這個卷宗進來的事情,荀卿當然是知道的,要問也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于是他給予學宮前山的回復就是這樣,一字不差。
晚死不如早死,早死還能死的好看點,而且這一次的題目確實是困難。
但是涂山王覺得沒有所謂,可是那些監考們卻認為自己的臉面恐怕要被扒下來了。
但是讓姜氏家主與荀卿知道自己這幫人解不出來,那還得了,那不就和告訴各個圣門中的圣人是一樣的了嗎?
那他們找涂山王的意義又何在呢?
學宮前山的一處僻靜院落。
龍素埋首在書海之前,她的身邊卷宗壘砌,堆得極高,而那道白衣倩影則是拿著筆墨,不斷在竹簡以及粗紙之上寫寫畫畫。
門外。
甘棠依舊著白衣,她的側臉在門前,端著一盤之前從青丘侍女手中要來的吃食,來到這個院落,見到了她之前十分好奇的那個姑娘。
龍素并沒有關門,但她已經說了,暫時不接待任何人,所以當甘棠出現的時候,她抬起頭,有些愕然,隨后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息,這才了然。
是青丘的姑娘,是來叫自己的?
那應該是晚食的時候到了。
她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天外,低矮的小墻上,那輪火紅的太陽正在向著西山沉墜而去。
將落入昧谷,會有四至六個時辰,消失在這片美好的人間。
甘棠沒有說話,卻也順著龍素的目光向外望去。
她看到那輪夕陽,覺得很漂亮。
夕陽的光灑落在龍素的身上,白色的衣袍上染上金輝,無比神圣。
那自然是更加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