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石的這一聲娘喊出來,論及震撼效果,比趙沉露那句是你還要更甚三分,以至于距離最近的趙金城當場就沒忍住一聲臥槽,再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沈若石頭也不回地一道仙術印入四方臉的額心,讓他霎時間失去意識,如同爛泥一般躺倒在地。
不遠處的李婉晴就聰明得多,死死用手掐著自己的手背,以劇痛來壓制驚呼的沖動,硬生生沒有發出聲響,換得了繼續看戲的資格。
這種八卦若是錯過了,當真是一生的遺憾,日后回想起來必定心魔叢生,影響修行!
所以李婉晴甚至都顧不得打探王九和趙沉露的奸情,竭盡全力閉息凝神,將自己偽裝成金沙漠里的一塊頑石,等待沈若石繼續爆自己的黑料,同時腦筋急速運轉,回憶著有關沈若石的娘的一切。
從青云城出發以前,他們所有人都惡補過關于沈城重要人物的資料,沈城城主是重中之重,資料也格外細致,關于他的生母的資料也經人整理了一份。
古月琴,1880年生,沈城人士,沈若石的生母,年輕時修為驚天動地,是沈城有數的排山境高手,嫁入沈家后不久,丈夫修行走火入魔而亡,古月琴一手將沈若石撫養成人,而后隱居幕后,再不出現于公眾面前。
在青云城,關于古月琴的資料,就只有這么寥寥幾行,這個親手培養出大陸頂尖高手的奇女子,一生低調行事,以至于在沈若石威震東南,名動大陸以后,才逐漸有人關注到古月琴這個名字。
傳聞中,沈若石一生剛愎自用,唯獨對于生母是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的忤逆。只是古月琴在沈若石成名后就完全隱居,以至于很多人都懷疑這位老人已經早早去世了…
現在看來,這位138歲高壽的老人依然健在,雖然身形已經無復年輕時的矯健,從時空通道中走出來的時候甚至腳步踉蹌不已,顯示出十足的虛弱,但實際看上去這位遲暮老人,就如沈若石一般,依然維持了一部分年輕時的樣貌,非但皮膚順滑,星眸清澈,甚至一頭烏發也亮麗有光澤,看起來倒仿佛比沈若石還年輕幾歲。而那響亮的耳光,更昭示著她的身軀中依然蘊含著可怕的力量。
而沈若石挨了這一巴掌后,嘴角也是直接流出血來,但他渾然不顧自己,關切地問道:“娘,你怎么醒過來了…”
古月琴毫不客氣地又是一耳光扇過去,然后才用疲憊卻憤怒的語氣罵道:“我再不醒,你這孽畜還不一定要做出什么混賬事來!”
沈若石另外一邊嘴角也開始淌血,一頭銀發也被打得散亂不堪,令這位城主大人的威嚴大打折扣。
而此時,沈若石也顧不得殺人滅口來清場,因為在母親古月琴瞪視著他的時候,最好不要分心去談其他的事情。
“是月瑛把您叫醒的嗎?”
這一問,卻把古月琴問得越發惱火:“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難道你還打算以后去打擊報復嗎!?”
沈若石搖搖頭:“…當然不會。”
“你前面的省略號是什么意思?”
沈若石不由面露苦笑。
無論在其他人面前,這個沈城城主是何等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但在親娘面前,他真是連一點心事都藏不住。
“我只是在想,或許我對子女還是太寬容了,月瑛一把年紀還是不辨是非,為了一點小事就把您叫醒…”
“把我叫醒是對是錯,還輪不到你來評判。的確,我從20年前就睡在冰棺里,只盼著早一日和你爹相聚,再次攜手并肩作戰。但你爹死前叮囑我一定要照看好你,那么在你閉眼之前,我就算再怎么強撐著,也絕不能斷氣…還好我一直堅持了下來,不然真要到了你爹面前,知道你小子都100歲了還是這么個混賬東西,我都沒臉見他!”
沈若石被這么接連指責,也不羞不惱,只是說道:“娘,事情的經過來由,你未必知道的清楚。”
“月娥的死讓你不放心外孫女,寧肯犧牲自己一條性命也要讓她不再重蹈覆轍,對不對?”
沈若石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是這樣。”
“混賬小子!”古月琴毫不客氣就一巴掌抽過去,“這有什么可不清楚的?!就是你小子放不下執念,年過百歲還活得像個混蛋,連祖訓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提到自家祖訓,沈若石也一臉鄭重:“此話怎講?”
“我問你,沈家人,什么時候,像你這么怕死了?”
“…什么?”
“我問你,沈家人什么時候把生死看的這么重了?!我們兩千年前來這里拓荒的時候,多少先祖死在戰場上?兩千年來沈家為相州衛戍邊境,單是直系血脈就傷亡數以萬計!其中甚至不乏城主親征而戰死沙場的事例!沈家人不怕死,怕死的不是沈家人,這個不怕死,不光是不怕自己死,更是不會怕身邊的人會死!看淡生死,勇往直前,我從小就是這么教育你的吧?可你現在還記得幾分?”
“可是…”
“我允許你說可是了嗎!?”古月琴又是一巴掌抽過去。
“月娥的死雖然可惜,但并不可恥,她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寧肯拼到油盡燈枯也在所不惜,她是一個在沙場上征戰到最后一刻的戰士,是一個配得上沈家人名號的好孩子,有這樣的孩子,值得我們每一個沈家人感到驕傲!”
古月琴這番話說出來,簡直振聾發聵,一時間就連李婉晴都深受震撼,不得不用盡全力維持屏息狀態,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就打破了這奇妙的氣氛。但另一方面,她實在是有些壓抑不住心底的沖動,很想給這位古月琴前輩大聲叫好。
在此之前,對于沈月娥的事情,李婉晴也是深感遺憾,甚至隱隱也有些理解沈若石的偏執,但是聽了古月琴這番話,卻感到自己先前的確有些小家子氣了。
此時,古月琴又伸手指著沈若石,說道:“石頭,動動你的腦子想清楚,你現在究竟在做什么?你將月娥的死當成天大的錯誤,懊喪,羞惱,遷怒他人,非但由此而入魔,更玷污了月娥的死!”
遭到如此疾言厲色的叱罵,沈若石面色已經陰沉鐵青,不由辯駁道:“李風云沒有保護好月娥,也是鐵一樣的事實,而我為了不讓后人重蹈覆轍…”
“沈家人什么時候需要別人保護才能活下去了!?”古月琴怒道,“月娥那孩子從小就聰明果斷,遠比你更成器,你有什么資格替她擔心?李風云是沈月娥親自挑選的,那么就算有什么后果也該她自己承擔!她當時都已經28了,不是8歲的小孩子了!何況,你又有什么資格不讓后人‘重蹈覆轍’?如果沈家先祖如你這么想,個個恨不得將子女都藏在身邊,不經歷任何風險,那沈家早就該亡于安逸了!”
頓了頓,古月琴又說道:“你以為只有你自己心疼孩子,沈家從上到下,有幾個父母是不心疼兒女的?如果可以,誰不希望自己兒女能在蜜罐里長大,但現實不允許啊!我和你爹生下你的時候,真是把你看得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但你爹走后,我一個人拉扯你長大,對你可有半分寵溺!?”
沈若石回憶著幼年時候落在身上的教尺,鞭子,那的確是談不上半分寵溺,或者干脆一點說根本就是虐待,甚至自己一度懷疑對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娘。
但是,也的確多虧了幼年時候的殘酷訓練,他才能在修行的黃金歲月里突飛猛進,直至走到大陸的巔峰。
而在自己有了子女后,沈若石也一度模仿過母親的教育策略,從沈子瓊到沈子瑜,幾個兒女莫不是在沈若石的冷酷訓練中成長起來的——所以成年以后,哪怕他們各自都已經有了不俗的修為,見到沈若石還是會下意識心驚膽寒。
但是,不知為什么,在子女紛紛長大成人以后,沈若石就越發沒法像以前那么狠下心來了。
“因為你已經駐足不前了,你的巔峰期已過,修為到了頂點,再無復年輕時候一往無前的揮灑自如,變得保守而頑固,甚至不可理喻!”古月琴毫不客氣地批判著沈若石,讓后者越發汗顏。
最初的時候,沈若石見到古月琴,心中還是尷尬,但越是聽下去,沈若石越是感到自己心中仿佛有一塊濃重如墨的陰影在逐漸消散,而暴露出來的東西,卻讓人羞愧無地。
見到沈若石的態度開始軟化,古月琴也逐漸降低了音量,抽在兒子臉上的耳光,力道也弱了幾分——當然,也可能是這位年邁的老人終于抽脫了力。最終,古月琴也是一聲嘆息。
“石頭,你也老大不小,兒孫輩都成長起來了,你也成熟一點吧。”
沈若石無言地點點頭。
古月琴至此才終于露出一個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老人的身子就微微顫抖了一下,沈若石連忙想伸手攙扶,卻被古月琴轉身避開。
“好了,該說的,我也說完了,你要如何選擇,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之后,她再次邁動踉蹌的步伐,沿著時空的通道走回內城。
身后,則是一言不發,默默跟隨而去的沈若石。
又過片刻,通道卻沒關閉,而是從中走出一個身姿窈窕,面容嫵媚的少女。
一出場,便是一聲歡呼。
“阿九!我來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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