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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這一天之衣帶漸寬不悔

  被銬住的軍官是鐵七師二團團長周玉。

  當年的第一軍事學院高材生,被杜少卿慧眼識才,鐵手一揮從莫愁后山和許樂的手下,強行召至鐵七師,然后溫潤如玉的青年在軍營里在戰場上逐漸成長并且成熟,沉穩。

  受到杜少卿照拂看重,做為以戰術推演聞名軍中的軍官,周玉在鐵七師內的位置相當重要,然而現在他只不過是軍車后排里的囚犯。

  總統官邸的電話抵達鐵七師駐地,杜少卿命令全體部隊啟動向首都特區進發,整個鐵七師沒有任何人對這項軍令提出質疑,而在這個時候,周玉站了出來,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掏出佩槍默默放在杜少卿面前的桌上,用這種最極端的舉動表達自己最強烈的反對態度。

  周玉勇敢的表態沒有對杜少卿的決定造成任何影響,至少表面如此,在他被逮捕之后,鐵七師部隊按時出發,而他則是被塞進杜少卿的軍車后座,被迫跟著一道向首都前行。

  “師長,你剛才犯了一個錯誤。”

  鐵七師現在的師長是劉永福,但只要杜少卿出現在這支部隊中,鐵七師從上到下永遠只會用師長稱呼他。

  被反拷雙手的周玉沒有看杜少卿,目光落在公路右前方的山谷間,說道:“您為什么會犯錯?因為就連您都不清楚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而我堅信這是不對的!聯邦部隊干涉政治事務,這嚴重違背憲章精神!師長,連山谷里那個帝國人都明白這一點,甚至不惜冒著危險來阻止你,為什么你還不明白!”

  后排傳來下屬憤怒的反對質疑聲,杜少卿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表化,冷漠的目光隨著軍車的顛動而微微飄移,沉默片刻淡然回答道:

  “當年在國防部大樓里,許樂曾經指著我的鼻子說過一句話,軍隊不應該有自己的思想,軍人天職是服從命令。”

  “帕布爾先生是民選總統,身為軍人我服從他的命令何錯之有?如果這次軍力調動如你所言違背憲章精神,為何憲章局沒有任何反應?”

  聽著杜少卿的解釋,周玉有些艱澀地笑了起來,不再試圖說服對方,他很了解坐在前面的將軍閣下,向來話語不多更不屑于向下屬解釋任何計劃細節的人,然而今天居然極為少見地開口解釋,這說明什么?只能說明他正在不停尋找理由來幫助自己加強決心。

  引擎聲嗡鳴響起,軍車緩慢啟動,窗外清風吹來,溫度降低幾分,面無表情的杜少卿卻似乎還是覺得有些熱,解開了軍裝第二顆扣子。

  精密的計算,強悍的行動力,順勢而為無懈可擊的誘敵計劃,才營造出山谷奔亡看似絕命徒勞實際上卻暗藏殺機的時機,然而當他正準備實施計劃掀起一波逆天巨浪的時候,卻發現身后那臺追的最近的黑色MX機甲不知何時早已悄然撤走,此地空余兩棵樹。

  這就像是一名最優秀的拳手不惜抱著腦袋被動挨打被打到鼻青臉腫鮮血橫流示敵以弱拖延時間終于覓到致命一擊時刻兇狠擊出隱藏了十一個回合的右重拳卻忽然發現拳套所向是一片空氣。

  滿臉血水污漬的許樂怔怔望著那兩棵樹,望著正向山脈底部原野退去的十余臺鐵七師機甲,就像那名可憐拳手般傻傻站在原地。

  跑回山脈鄰近公路的崖壁邊,看著下方那漫山遍野早已整隊完畢,整齊開拔向首都方向而去的鋼鐵部隊,他忍不住深深皺起了濃眉。

  鐵七師以自巍然不動應對他的千般變化,等級差別太大的力量,注定這是最保守也是最不會犯錯的應對方式,面對著山脈下方那道恐怖的鋼鐵洪流,他除了沿路進行無趣的騷擾還能做些什么?

  一百余臺黑色MX機甲散布在原野間,其中七臺機甲寸步不離公路上的那輛墨綠色軍車,嚴密地遮蔽住任何角度的遠程狙擊射域,數百輛裝甲戰車跟在后方,逾萬人的部隊保持著完美的隊形,向著首都方向緩慢前進,除了引擎的轟鳴聲外竟聽不到任何嘈亂的音符,給人一種沉默壓抑肅殺而不可阻擋的感覺。

  許樂平抑下急促的喘息,手掌撫摩ACW發燙的槍身,看著腳下正在進行沉默行軍的鐵七師,心中不禁生出強烈的挫敗感,現在的首都四周根本沒有任何勢力能夠是杜少卿鐵七師的對手,而一旦讓這支部隊進入首都,那些同樣號稱沉默行軍的人們又將面臨什么?

  一路遠程狙擊,某人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然而仍然像東林電子圍墻那邊繞著野牛飛舞的蚊蟲般無力,那頭沉默食草的野牛根本毫不理會空中襲來的子彈,只是偶爾會甩動尾巴啪的打過去,某人便必須像逃命的蚊蟲高速后撤進入山脈地帶。

  看起來似乎再也沒有什么力量能夠阻止鐵七師進入首都特區,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沉默前行的鋼鐵洪流,在一處不起眼的鎮外忽然停止。

  攔住鐵七師前進步伐的不是七組,不是黑鷹保安公司,不是忽然學會空間穿越的西林鐘家部隊,更不是瘋狂追隨太子而來的帝國軍隊,只是一個人,一個像乞丐般渾身污垢傷口流血的男人。

  任何乞丐哪怕是席勒八部曲里那位乞丐黑幫首領都沒有辦法讓鐵七師的腳步有絲毫滯緩,但這名乞丐是東方玉,他是鐵七師前一團團長,面前這些裝甲車機甲里的鐵七師軍官與士兵,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親手挑進新兵營,提拔起來的下屬!

  拄著雙拐的東方玉看著緩緩在面前停下的裝甲車,臉上泛過一絲不正常的激動紅暈,有些神經質般顫著撐拐,艱難地向前挪動,身體上那些前些天留下來的傷口被掙出了鮮血。

  收到消息的鐵七師現任師長劉永福,快速趕到隊伍最前方,看著像乞丐般凄涼的東方玉,眼瞳微縮,伸手準備去扶然后將他帶走,不料東方玉一把將他推開,沉聲喝斥道:“滾!”

  做為鐵七師資歷最老的軍官,做為最早便開始追隨杜少卿的部屬,做為與西門瑾齊名的臂膀之一,在東方玉的眼中,鐵七師里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和自己進行對話,除了真正的師長,杜少卿。

  走到那輛墨綠色軍車之前,東方玉掙脫開兩名少校的攙扶,猛地扔掉拐杖,跛著腿快步向前,向車旁的杜少卿大聲呼喊道:“師長,你不能去!你不能為了那些無恥的政客葬送掉自己的一世英名!”

  “你受委屈了。”

  杜少卿看著像受委屈孩子一樣哭泣的東方玉,看著這個十幾年前就開始追隨自己的男人,極罕見的揉了揉他腦袋,溫和解釋道:“墨花星球上的事情我知道,那是胡鏈這個廢物弄出來的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總統先生確實事前毫不知情。”

  東方玉用酸臭的衣袖擦拭掉臉上的淚水,聽著師長的解釋,不由憤怒地向后退了兩步,大聲喊道:“總統不知道?那古鐘號呢!”

  “那是西門做的,難道總統也不知道?師長,難道說西門死了,我們就可以隨便讓他給那個黑臉總統打替罪羊?”

  杜少卿臉頰線條驟然僵硬,沉聲喝斥道:“夠了!”

  “不夠!”

  東方玉的脾氣向來酸厲而又暴躁,不然當年不會和七組鬧出那么大的亂子,鐵七師最老的那批軍官中,西門瑾以擅于猜測杜少卿心意著稱,而他則是以唯一敢和杜少卿正面辯論的人而聞名。

  “就因為那些政客的破事兒,我在戰場上中彈腸子流了兩盆然后再塞了回去!我在墨花星球西南戰區躺了幾個月的擔架!我被那些原來瞧不起的小崽子們抬著東奔西跑到處躲藏,才活下來!”

  “如果總統最開始的時候不知道這場謀殺,那后來呢!那我后呢?為什么我回到聯邦后他們還想殺我滅口!”

  東方玉猛地一把扯掉早已破爛不堪的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腹,除了腹部那道恐怖的陳舊傷疤,還有無數道近日的傷口,現在那些被掙破的傷口不停流著血,腥臭的膿水被沖開,慘不忍睹。

  四周的鐵七師軍官看著他身上這些凄慘的傷口,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師長,看看我身上這些傷。”東方玉瞪著杜少卿的臉,厲聲吼叫道:“我回到聯邦的第一天起,政府的特種兵就開始追殺我們,跟著我的那名NTR隊員只不過撐了兩天就死了!”

  “我對不起他,如果當時我讓他跟著七組哪怕是跟著許樂離開,或者就不會死!他不該死,我們熬了那么久愛了那么多苦才從墨花星上逃了出來,結果卻死在了聯邦!我不甘心啊,師長!”

  他的聲音里滿是對聯邦政府和那位總統先生的怨毒,凄厲喊道:“他們想殺死我,可是我死了嗎?沒有,哪怕我身上已經爛成這副鬼模樣,可我還是活著,為什么?因為他們忘了我也曾經是鐵七師的一個兵!”

  “師長,當年你主動要求去七師擔任獨立營營長的那天,就曾經對我和西門說過,生是鐵七師的人,就不能隨便去死。”

  “師長,我沒死。”

  “師長,我去NTR熬了整整四年時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肯自殺,我熬了過來,為什么?因為我不想給鐵七師丟臉!”

  東方玉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抬起下頜,驕傲看著自杜少卿大聲說道:“所以我不想我最尊敬的少卿師長,做出讓整個鐵七師丟臉的事情!除非師長你不認我是鐵七師的人,那就讓機甲從我身上碾過去!”

  杜少卿默默看著他,深青色將軍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忽然抬起手臂砍在東方玉的左頸處,然后他沒有再看一眼昏倒在軍官們懷中的此人,直接轉身走向軍車,將要登車之前大聲喊道:“醫務兵!”

  “在!”

  “讓他活著。”

  “是。”

  坐上軍車副駕駛座,眼角余光落在后排被銬住的周玉臉上,明明周玉此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杜少卿卻總覺得看到了幾絲很淡的嘲諷。

  東方玉曾是一團團長,周玉是現在的二團團長,這兩名名字里都帶著個玉字的軍人,是他曾經最器重信任的下屬,然而今天卻…

  杜少卿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焦慮,身體有些熱,那雙劍眉緩緩皺起,下意識里解開了筆挺將軍服從上到下的第三顆扣子。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這一天鐵七師向首都的進軍,看上去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攔,在路上卻不停被迫停下前進的腳步。

  部隊進入望都郊區后,再次停止,所有機甲戰車和士兵警惕地注視著四周,防備隨時可能到來的襲擊。

  這一次被迫暫停前進,是因為由望都通往首都的二號高速公路發生了嚴重的交通堵塞,軍用MX機甲自然可以通過田野繼續高速突進,數百輛裝甲車和軍車隊卻無法做到,如果要進入首都控制局勢,維持秩序,那么單獨依靠沉重殺人利器機甲是遠遠不夠的。

  鐵七師數百輛裝甲車及軍車沒有進入二號高速公路,隊伍正等待著工程機甲把交流道和輔道打通,然后進入軍備通道。

  這是早有預案的局面,所以杜少卿此時并不焦慮,他望著窗外堵塞的交通,皺了很長時間的劍眉緩緩放松下來。

  窗外是擁擠的人群和車流,無數輛民用轎車伴著歡快的鳴笛,爭先奪后涌入二號高速公路,然后向遠方那座城市駛去。

  一百余臺軍用機甲的陰影覆蓋在道路兩側,數百臺裝甲車沉默連成長龍,突然其來的聯邦部隊,給望都市民帶來極大的震撼。

  有小車禍發生,更多的民用車輛下意識里繞遠,人群也快速散開,無數雙目光警惕地落在裝甲車和機甲上。

  “這是哪里的部隊?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們想做什么?”

  “不要怕,好像…是鐵七師?”

  “是鐵七師!”

  公路兩旁的圍觀群眾里,有民間軍事愛好者通過裝備和漆繪標徽,認出了這支部隊的番號,通過竊竊私語迅速向四周傳播。

  震驚里混著懼怕的目光變成疑惑,然后再變成好奇,望都市民的面部表情由僵硬變得輕松,甚至有很多人笑了起來,指著遠處的機甲指指點點,與身旁人討論著鐵七師的先進裝備。

  自憲歷六十七年西林反擊戰打響以來,聯邦軍方出現在電視光幕上最多的部隊就是鐵七師和七組,隨著許樂身份暴光,七組早已被人們淡忘,而鐵七師卻依舊牢牢占據著曝光率的第一名,也占據著聯邦民眾心目中受愛戴尊敬的第一名位置。

  在全體聯邦民眾的心中,鐵七師是反抗帝國侵略的旗幟,是聯邦正義的化身,是聯邦最值得倚靠的鋼鐵之師。

  公路旁的人們和車里的人們,現在并不知道這支沉默莊肅的聯邦鐵師為什么會出現在望都,他們好奇鐵七師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卻甚至沒有一個人對此產生憂慮和擔心,因為他們堅信這支聯邦的英雄部隊無論做什么,都是在保護聯邦保護民眾的利益。

  有膽子大的男孩兒掙脫同伴的手,跑向黑色MX機甲,他跑過機甲覆在地面上的陰影,跑到比自己還要高的機甲掌旁,抬頭好奇地望向空中龐大威猛的機甲身軀,小心翼翼伸出手指頭去摸了一下。

  有剛買了新鮮蔬菜,準備開車返回望都青年公寓的素食少女,走出城郊菜場,看到眼前的裝甲車,被嚇的一聲尖叫,然后趕緊掩住了嘴。從身旁大嬸的議論中知道這是哪支部隊,她看著裝甲車上面無表情卻非常英俊的年輕戰士,目光開始癡迷起來,抬手送上自己羞澀的飛吻。

  前方的交流道與輔道已經打通,鐵七師準備進入軍備專用通道,裝甲車緩緩啟動,車上那名年輕的戰士看著少女熱情送過來的飛吻,再難保持冰川般的冷酷表情,有些尷尬地揮了揮手作為回應。

  在此時此刻聯邦動蕩的局勢中,任何無意識的小動作都有可能帶來非常多很有意思的猜想或者誤會,更何況是鐵七師?

  看著裝甲車上幾名年輕戰士的揮手回應,路旁有剛開始在軍史土星論壇廝混的菜鳥市民,得出了錯誤的結論,開始興奮地向身邊人宣布自己的推測,于是公路周遭望都市民們的反應逾發熱情,甚至有人開始吹起了表示歡迎的口哨。

  噗的一聲輕響,一坨物事從人群中砸了過來,極為幸運地穿過半降的車窗玻璃,落到了車內杜少卿的膝蓋上。

  鐵七師近衛軍官們驟然一驚,反應奇快掏出佩槍準備反擊,杜少卿揮手示意不要緊張,平靜說道:“許樂這種人,不會在這種地方開槍。”

  說完這句話,他拾起膝蓋上那朵新鮮的花朵陷入了沉默。

  憑借著體內大江河般的真氣,憑借著背囊里的壓縮能量棒,許樂在險峻的山脈里奔跑了一百七十公里,終于抵達了他所熟悉的望都郊區。

  他的速度甚至比全機械化的鐵七師都慢不了多少,然而為了做到這一點,他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身體疲憊到了極點,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擦掉臉頰上的汗水與血跡,看上去狼狽不堪。

  在立交橋下的某間電工房內,他看著正在逐批次進入軍備專用通道的鐵七師裝甲車群,緩緩松開摁在ACW觸發式皈機上的食指。

  依然還是席勒說過: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杜少卿和許樂很了解彼此,所以他果然如杜少卿冷靜預判的那樣,沒有選擇在人群密集的此地開槍。

  “肥顧,到底聯進去了沒有?”許樂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對著系統疲憊說道:“我們攔不住鐵七師!只能試試最后的傻辦法。”

  軍車內部空間極大,除了三排座椅,還有鐵七師最重要的指揮系統。

  戴著耳機的通訊軍官忽然回過頭來,緊張說道:“師長,有人同步了師里的通話系統,要求和您進行直接對話,他說…他是許樂。”

  杜少卿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后接過通話器,冷漠說道:“我是杜少卿。”

  少年時期的許樂偶爾還能展露下牙尖嘴利酸刻的那一面,然而后來開始逃亡之后便變得越來越沉默,往往只會咧著嘴露出滿口白牙一味憨實地笑著或蹦出幾句簡單而生硬的可以砸死人的宣言。

  所以無論怎么看,他都不是合適的談判人選,只不過此時聯邦面臨著從未有過的危險,而能夠令杜少卿有興趣與之談判的對象實在不多。

  “杜少卿,我很討厭你。”

  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充分顯示了許樂的談判風格,或者說昭示了他除了激怒杜少卿,從而讓鐵七師前進更快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能力。

  “我討厭你那身天天熨三遍的筆挺軍服,我討厭你像全聯邦人都欠你錢似的死人臉,我討厭你身上的冰塊兒味道,我討厭你梳的整整齊齊像凍結草原似的頭發,當然你的墨鏡還不錯。”

  “我討厭你在作訓基地里把周玉他們罵成狗屎的訓話口氣,我討厭你的囂張冷酷以為老子永遠是天下第一,我最討厭你和你的部隊活的像臺他媽的冰冷機器。而且為了證明自己堅持集體永遠先于個人的治軍理念,在鐵七師已經全面換裝MX之情況下,你自己依然從來不肯進入機甲座艙…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矯情的令人作嘔?”

  “但無論我怎樣厭憎你,都很難在戰場上對你生出猜忌的心理,多年前在5460的寂寞嶺黃山嶺一線,我的機甲已經奔亡整夜,慘到不能再慘,你為了鐵七師的伏擊計劃要我冒險殺敵,我沒有任何猶豫,便按照你的命令去做了,因為我信任你不會在戰友背后開槍。”

  “基于同樣的原因,施清海查到西門瑾參與了臨海州暗殺,策劃了古鐘號爆炸,我卻堅持認為這些事情與你無關。”

  “我認為我很了解你,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堪為楷模的職業軍人,你只不過在盡一名聯邦軍人的本份,服從聯邦總統和政府的命令,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你現在做的事情,已經過了那個范圍!”

  “停下來吧杜少卿!就算你依然矯情,想要替帕布爾和他的政府還有那些理想殉葬,就算你堅持自己的職業軍人范兒,你為什么不能再等等?就再等很短的一段時間,等到彈劾案結束!”

  “如果彈劾案通過,帕布爾就不再是聯邦總統,你不需要服從他的命令,如果彈劾案沒有通過,他依然是聯邦總統,那你和你的部隊又有什么必要讓局面變得更加復雜動蕩?”

  “如果你堅持,那證明你在恐懼,你恐懼你追隨多年的帕布爾先生,你信奉多年的理想,原來已經被民眾拋棄,你站不穩了。”

  “杜少卿,你為什么沉默?因為我撕開了你職業軍人的光輝面具,讓你看清楚這道命令的前提就是帕布爾不再是聯邦總統?”

  “接受不是總統的命令或者不需要接受總統的命令或者等待,這很好選擇!這不是物理學上的雙生子悖論!這是清楚的事實!”

  沉默了很長時間的杜少卿,終于淡然回答道:“已經很多年了,我知道當初那頭老虎是怎樣看我,聯邦很多人怎樣看我,他們都認為我是一個外表冷靜內心狂熱的理想主義者,其實他們錯了又或者沒錯。”

  “和三一協會里其他人不一樣,我從來沒有什么推翻七大家的理想,我人生的全部意義都在于讓聯邦強大起來,徹底擊敗帝國,除此之外別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感興趣。”

  “我不關心是七大家控制聯邦,還是一位草根總統統治聯邦,我只在乎誰統治下的聯邦能夠強大到徹底擊敗帝國。你我都很清楚,像七大家那樣的腐肉像前任總統那樣的政客,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只有帕布爾先生能夠消滅七大家,然后令聯邦真正強大起來。”

  許樂的聲音在停止一段時間后重新響了起來。

  “杜少卿,如果你人生的全部意義就在于擊敗帝國,那么你更應該清楚,在現在這種局面下,如果你堅持站在帕布爾總統一方,聯邦必然陷入內戰,你的人生理想只可能化為一場泡影。”

  聽著通話系統里傳來的沙啞聲音,杜少卿面無表情,緩緩解開軍裝的第四顆扣子,右手背上青筋一現即隱。

  軍服永遠筆挺,軍靴永遠锃亮,黑色小羊皮手套,黑色的墨鏡,梳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的頭發,標準到無可挑剔的軍姿儀容,是這位聯邦名將及全民偶像留給所有人唯一的畫面印象。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頭發前梢有些凌亂,筆挺的軍服極為罕見的敞開,和那名完美的將軍形象相去甚遠。

  “許樂,我也曾經認為自己很了解你,但這一天來,我始終有個問題沒有找到答案——為什么你這個帝國人要來聯邦做這些事?”

  “為什么你剛才會用聯邦擊敗帝國的結果來誘惑我?你或許并不知道,懷草詩趁著聯邦內亂之機,已經在墨花星球上開始反攻。如果你是像她一樣,試圖趁聯邦亂局為帝國謀取利益,那么你應該很樂于看到這一幕,正如你所說西林會宣布獨立,然而聯邦陷入內戰。”

  “為什么?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兩國之間的戰爭。”

  許樂的聲音里沒有什么情緒,沉聲應道:“國家之間的戰爭可能沒有正義這種東西,但別的時候,這個可以有。”

  杜少卿微諷說道:“四有帝國青年又要談正義了。”

  “我承認這件事情對于我來說,更應該是一場私仇,我的最終目的很簡單,我就是要帕布爾和那些人受到審判,但這個結果能否實現,對于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來說就是正義,哪怕是遲到的正義。”

  “國戰無正義,內戰無英雄…”

  墨綠色軍車內,杜少卿看著指尖拈弄著的那朵鮮花安靜了很久很久,然后唇角微翹,用嘲諷的語氣說道:“要我停下,那你求我啊…“

  通話系統內沉默片刻后,響起許樂前所未有認真嚴肅誠懇的聲音。

  “少卿師長,我求您了。”

  越過龐大工程機甲臨時砌起的金屬橋身,望都郊區軍備專用通道入口處沉默停著數百輛裝甲車,逾百臺黑色MX機甲散布于通道旁的原野間,警惕注視著周遭的動靜,時刻準備進行火力壓制。

  被鐵七師嚴密防范的許樂此時并沒有感到太多自豪,通過ACW的瞄準設備,他看著那名軍服復又筆挺的將軍在重重保護下走進武裝直升機,看著那七輛深色武裝直升戰機冒著望都上空的微雪騰空而起…

  他始終緊張繃著的那根弦驟然一松,疲憊與傷痛瞬間占據全身,手扶著電工房的墻壁才沒有倒下去。

  和杜少卿進行談判仿佛比和李瘋子進行生死機戰的壓力更大,然而這就算是成功了嗎?他并不清楚,他甚至想不明白為什么杜少卿會這樣就被自己說服,只帶著一個連的兵力就離開了鐵七師大部隊。

  這是因為他不知道軍車后排里被銬住的周玉,醫療車內像乞丐般凄慘還在昏迷中的東方玉,他也不知道那朵被扔進軍車里的嬌嫩鮮花,他更不知道杜少卿連續解開了四顆衣扣。

  許樂現在更疑惑于對方先前那番關于人生意義的話,聯想起這些年此人在墨花星球上對帝國部隊展開的凌厲狂暴甚至是無比冷血的攻勢,他真的很想知道杜少卿對帝國人的徹骨仇恨究竟來自何處。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溫潤如玉的那個部分,只是需要細心去琢去磨,才能剝去表面那層或許是理想或許是執念或許是念欲的硬殼,然后讓玉心溫柔地綻放光彩,照亮自己和旁人。

  東方玉的硬殼是被許樂和七組在墨花星球上的態度動作一點一點如流水般磨去。

  而這一天的杜少卿,許樂的子彈攔不住他,許樂的話也說服不了他,只不過因為周玉東方玉和那朵鮮花,或許在緩慢解開自己從不在外人面前解開的軍裝衣扣時,他就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無論外在的因素看上去有多么重要,最艱難的選擇終究要由自己做。

  數十名身著黑色正裝的特勤局特工迅速拉起警戒線,七架深色武裝直升戰機依次降落在總統官邸前的闊大草坪上,天空中的雪剛剛飄落并不大,然而直升戰機旋翼吹起的烈風卷起草坪上覆蓋著的積雪,撕扯著那些雪片四處飛舞,就像是暴風雪來襲一般。

  帕布爾總統站在橢圓辦公廳窗邊,看著陸續從武裝直升戰機上走下來的鐵七師官兵,看著最前方向官邸走來的那位將軍,臉上的表情由憤怒轉為深沉的失望最后化作死寂般的沉默。

  他走到辦公桌前,聽著身后沉重大門開啟的聲音,沒有回頭,緩緩向杯中倒滿一杯烈酒,然后靜靜看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沉默良久。

  “我已經想到沈離可能會有問題,那么現在輪到你有問題了嗎?”

  帕布爾總統情緒復雜詢問道,伸手握住酒杯,似乎想要一飲而盡,卻不知道為什么又緩緩松開,雙手扶住桌沿,身體微微前傾低著頭。

  面無表情走進橢圓辦公廳的杜少卿摘下軍帽拿在臂間,啪的一聲立正敬禮,沉默片刻后說道:“是的,我有問題。”

  帕布爾總統沒有問杜少卿的問題是什么,自嘲說道:“當所有人都有問題的時候,那么很明顯,有問題的人應該是我自己。”

  說完這句話后,他的身體仿佛變得異常沉重,扶住桌沿的疲憊雙手已經無法承擔,寬厚的后背微微顫抖,就像一座將要崩塌的山峰。

  他的妻子在樓上臥室里不肯下來,他的女兒在樓上臥室里已經三年沒有和他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官邸窗外遠處隱隱可以聽到沉默行軍群眾的口號聲,而那些人三年前還曾經是他最堅定的支持者。

  官邸內外無數工作人員還在緊張的忙碌,上百名特勤局特工盡職盡責地監守自己的崗位,草坪外的欄桿旁支持者們還在,杜少卿就在身后,然而帕布爾總統的身影卻顯得格外孤單,仿佛只有一個人。

  “總統先生,我認為這份出自李在道主席的應急方案有問題,同時我堅持認為,他不是真正的軍人也不是單純的政客,而是一個古怪的畸形兒,如果聯邦按照他的設計走下去,會非常危險。”

  杜少卿看著總統先生的背影,心情復雜而欠疚。

  帕布爾總統雙手扶桌,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什么,他下意識里抬起頭來,望向草坪外那些支持自己的民眾。

  他看到那些憤怒甚至流著眼淚準備阻攔沉默行軍的中年男人,看著那些因為鐵七師武裝戰機到來而歡呼的年輕學生,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充滿熱情在街頭散發傳單大聲抗議的自己,腦海中嗡的一聲驚雷乍響。

  (nowar,我的菜,我喜歡。

像許樂對杜少卿那樣誠懇認真嚴肅要

夢想島中文    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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