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蘭又仔細而認真地吸了一口香煙,黑發遮掩下的寧靜面容沒有因為蘭曉龍的突兀發問而發生任何變化,輕聲細語說道:“部里給七組安排的任務,本來只有三天準備時間。早晨的時候,老板往西山大院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里憤怒地吵了一架,就把三天變成了十天。”
“部里要給他面子,我捅那一刀子,也是想讓他拼了面子奪回來的十天變得更有效率一些,這些大人物家的孩子,如果真在老板手下死的太多,就算費城和部長想護著他,也會有太多問題。”
蘭曉龍望著他,繼續執著于先前的追問:“你為什么想要替他賣命?”
白玉蘭將煙頭輕輕摁在墻上,抹了一道深深的黑色痕跡,星火瞬熄,焦黑里殘著絲熱氣。
“那一年新式機甲失敗,席格總統震怒,憲章局開始調查果殼做過的私活兒,七組被某些大人物當替罪羊扔了出去。你為了保住熊臨泉這些家伙,一個人扛了所有的東西,被送上了軍事法庭,最后雖然僥幸脫罪,卻被永遠開除出了部隊。”
“從那一天起,你就戒了煙,發誓一根都不再抽,說要健健康康,禍害百年的活的長長久久。”
蘭曉龍低頭盯著他手指里捏著的煙頭,說道:“但自從你開始跟許樂之后,你又開始抽煙。我們很清楚你的性格,知道破誓意味著什么…離開首都星圈之前,寧和專門找過一次我,總覺得你現在的性情變得有些過于平靜冷漠,有些瘋魔的跡像。”
正是在那位叫寧和的軍官婚禮結束后,許樂在街畔向著白玉蘭的背后捅了一刀,思及那些時光,白玉蘭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似乎還能感受到后背處的那些生痛。
沉默片刻之后,他輕聲說道:“這半年里,你天天對我七組的人洗腦,恨不得讓大熊佼子這些家伙對老板崇拜到骨頭里,讓他們產生抱著老板大腿睡覺的沖動…國防部派你過來,不就是想要你幫助他先收攏七組,然后再慢慢收攏十七師?既然你的任務就是要把很多人的性命交到老板的手中,我賣一賣命又有什么問題?”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慣常尖酸刻薄文藝腔嘲諷聯邦萬水千山的蘭曉龍表情為之一凝,眼眸里漸漸散出一絲不安與擔憂,但說出來的話還是那般尖酸。
“咱家那位天才主管是必然要成為大人物的角色。軍神大人,國防部這一年一直在為他鋪路,我就是那灑水泥的苦力角色,問題是任何決斷總要有個分寸。”
“做為材料墊底的家伙…如果太死心眼賣命,將來只能變成無數被生生壓碎的石頭,嵌進水泥,鋪在他的金光大道上,當他穿著锃亮軍靴踏過路面時,一路平直,哪里還會想起腳下的碎石頭。”
白玉蘭低著頭,靠著墻,手指松開煙頭,右腿屈起蹬在墻上,回答的很快很直接:“我少小參軍,這輩子殺的人多,見的事也多,替政府暗殺百慕大的商人,替軍區里那些公子哥干走私,黑劫海盜船,我這輩子虧心的事情做的多了,心里沒有什么敬畏道德自哀的想法,不說心若鐵石,卻也是淡漠的厲害。”
他繼續說道:“七組向來是果殼里最囂張強悍的戰斗小組,我身為戰斗主管,一面為政府做些光彩的不光彩事,一面做些掙錢的黑暗事掙錢,一直以為自己過的很愉快。”
“然而開始當許樂的秘書后,我才逐漸發現,這種日子才是最愉快的。在首都和港都之間來往還復的那一年,是我這輩子過的最輕松最舒服的日子。”
白玉蘭仰起頭來,用細長的手指掀起眼前黑色發絲,那張柔順寧靜的面容上滿是輕松的笑意。
“我本以為跟著許樂只是掙錢的買賣,然而后來他出事后,我忽然發現自己的日子過的很不愉快,更詫異于自己這種冷血動物也能產生那種不愉快和不安…或許是因為這個年輕的家伙,曾經莫名其妙給了我一些自己都不曾奢望的信任?”
白玉蘭像許樂那樣瞇著眼睛,看著操場上那些狼狽奔跑的老爺兵,像蘭曉龍那樣聳了聳肩膀,說道:“寧和結婚那天,他捅了我一刀,我反而舒服多了…這不是賤,只是知道有可能再回到那些令自己輕松的日子。”
他望向蘭曉龍,輕聲細語卻格外堅定說道:“和許樂一起做事,有一種腳踏實地的強大感,有種脊梁骨可以永遠直著,不怕被人戮的得意感。”
“我們曾經做的那些事情不奇險,不吊詭,也不囂張。但很硬很硬,像鋼鐵一樣硬,不怕人言,不懼自問,可以對躺在醫院里的父母挺直胸膛匯報自己的工作成果,將來如果有可能的話,年老的我們可以對子女驕傲回顧。”
“沒有永遠正確的人或事,但跟著許樂做些在自己看來正確的事情,這種感覺很好。”
蘭曉龍沉默聽著,明白白玉蘭此刻輕聲細語的感慨里,所重點描述的是何種感覺,卻愈發覺得寧和的擔心有其道理——白玉蘭對許樂沒有崇拜,但有一種瘋子沉淪般的快感投入,這種情況相當危險。
“你知道嗎?麥德林死的那一天,我就在基金會大樓外邊的山上。”白玉蘭細秀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鋒利的意味,輕聲說道:“我當時有強烈的沖動,要和他一起發發瘋,事實上,當時我已經準備好了瘋一把。”
蘭曉龍面色劇變,有些不敢相信友人此刻的話語。
“可惜我當時在山上接到了一個電話。”
白玉蘭微澀說道,腦海里浮現出一張中年婦人并不出奇,卻充滿威嚴的面容,旋即他平靜地將頭仰的更高了些,說道:“所以那天我沒有瘋成,沒有盡興成,如今跟著許樂這個小老板有了難得的第二次機會,我不想再錯過。”
蘭曉龍輕輕嘆息了一聲,不再試圖說服什么。
白玉蘭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說道:“我和老板一樣,都是社會底層掙扎起來的小人物,如喬治卡林所言,我們有天然的革命性。整治這些大人物家的公子哥,打從心里都會產生某種快感…你的家世與我們不同,自然無法體會。”
說完很難得的長段心理剖析,秀氣的男人將手揣回褲兜,臉上笑意漸斂,柔弱閨秀低首向著操場上那些老爺兵們走去。
蘭曉龍看著那個背影,想著這位朋友秀氣小刀下的無數亡魂與他身軀里藏著的陰寒手段,忍不住將聳肩變成了顫抖,十分同情那些議員州長巨富家的子弟們。
必須承認,做為不曾鋪床疊被,但斟茶遞水朝夕相處很長時間的貼身秘書,白玉蘭對許樂的心意把握拿捏的極準。后續的這些日子中,那一百多名來自首都星圈的老爺兵,被白玉蘭和熊臨泉等人收拾的無比凄慘。從白晝至黑夜,西林這間偏僻安靜的軍營中充斥著慘嚎,痛哭,崩潰的尖叫,以及更崩潰的恐懼求饒聲。
負重跑負重跑射擊再負重跑,鞭打腳踢、藥劑還要加上明顯非法的黑市興奮劑,鮮血與鼻涕糊在破爛的軍服上,青紫與潰爛的皮膚與沙礫不停磨擦,不時有人倒下,有人虛弱到吐出膽汁,西林的太陽與明月,見證了無數慘絕的畫面發生,
醫療師侯顯東看著房里堆積的止血膠布與十幾只空空如野的粘合劑瓶罐,看著治療艙內陷入昏迷的那幾名士兵,縱使專業冷靜軍醫如他,也不禁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偏生他們的長官——七組隊員心中天才橫溢,卻沉穩善良樂觀的許樂主管,在一直縱容這些事情的發生。
不過和白玉蘭陳述的喬治卡林論調不符的是,許樂對十七師老爺兵們被折磨的過程,并沒有什么隱隱快意惡趣,他只是按照某種嚴密的工程邏輯在做事,而且繁忙的他并沒有多余的時間心情去享受虐待狂的精神世界。
潔白的節能燈光下,許樂閉目調動腦海里貯存的那些結構圖紙,思考片刻后緩緩睜開雙眼,將那封已經寫完的郵件發給了遠在億萬里之外的商秋。
將渦輪增壓系統微型化到機甲之中,是極困難的事情。程豐實提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設計理念,更天才的商秋獲取這些材料之后,馬上將原有設計中的氫燃料基礎抹去,果殼工程部全力開動,短短幾十天的時間,項目便取得了很大的突破。
最近這些天,許樂與果殼工程部的同事們一直保持高密度郵件聯系,主要是因為他急于在上前線前,為攻克設計中的葉片吸入干擾環節做出自己的貢獻。
站到窗邊,他揉了揉眼睛,沉默地看著操場月光上那些如病狗般茍延殘喘的老爺兵們,知道這些家伙已經快要被折磨到絕望和崩潰的邊緣。
令他欣慰的是,在如此嚴苛的訓練下,一百多名軍人沒有人試圖用自殘來逃避什么。也許是這些公子哥們沒有自殘的勇氣?他看著那些疲弱到極點的下屬,看著他們越來越亮,充滿了某種恨意戾意的眼眸,心中感到比較滿意。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起來,許樂拿起電話安靜地聽著,表情漸漸變得凝重,來自首都星圈上層的無窮壓力…終于到了。
(今兒狀態有些不對頭,三個多小時,一邊寫一邊打盹,犯困,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的中學生活,午后的課桌上流口水釣魚,這感覺好懷舊…所以寫后認認真真地修改了幾遍,如果還有什么問題,那就真是困糊涂了。
今天起了個大早,陪著瑪得兒發得兒英洛去房子那邊量房思考如何如何,這真真是最復雜耗心耗力的事情,夜里才回,自覺累的像那些老爺兵一樣…那就是近死之狗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