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將頭轉向了大吃大喝的葉凡身上,葉凡瞅了寧缺一眼后點了點頭,然后.........繼續大吃大喝。
寧缺滿頭黑線,心想點你個頭啊?這是要你點頭嗎?你怕是連什么事情都沒聽見去吧!就點頭,我要的是你點頭嗎?是想問你怎么辦啊?魂淡!
掌柜走后,寧缺停下筷子望著不停吃喝的葉凡說道。
“你怎么看?”
“什么?”
葉凡手里扒著一只鴨腿,嘴里含糊不清的問道。
寧缺幾乎要崩潰了,仰頭收斂了些情緒后說道。
“當然是問你,崔氏的意圖?”
“這崔氏一定是知道紅袖招現在根本就跳不出霓裳曲,所以故意刁難。”
“崔氏一直代表著李漁的勢力,這一舉不是簡單的刁難而已。肯定是早就知道紅袖招一直與皇后交好,便是想打壓皇后的勢力。”
葉凡始終都在吃喝,沒有抬頭,等到寧缺說完之后葉凡才抬頭說道。
“就這樣?”
“什么就這樣?”
寧缺有些不太明白,皺著眉頭問道。
“我說的你就是這樣看的?”
“要不然呢?不是刁難難道還是討好嗎?霓裳曲對領舞的那位天女要求極高。”
“五年來唯一有能力領舞的陸雪姑娘,如今嫁了個好人家,而簡大家新訓練的那位姑娘,和當年的陸雪相比,還差幾分火候,能跳出胡旋舞的九分神韻,卻根本掌握不了霓裳。”
葉凡也皺著眉停下了筷子,對寧缺說。
“所以你就是這樣看這件事情的?”
“嗯?”
“如果你是崔氏家族,你會去刁難一個歌舞行來打壓遠在長安的皇后嗎?”
葉凡頓了頓筷子,將兩端齊平后繼續說道。
“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辦法不應該是一個大門閥能做出來的,崔氏與清河郡向來都是那種不叫的狗。”
“十幾年前,河北道饑荒,清河郡萬頃良田,米倉放著的糧食都快發霉了也不愿意發給災民。”
“他們是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參與其中,聽雨樓被朝廷賦命賑災,一開始他們還有所抵抗。拿著圣上旨意和什么狗屁生意做借口想要發一筆財,那崔氏更是偽善的提出糧食放債。”
寧缺皺著眉聽著,竟是忘記了紅袖招的事情。當年河北道饑荒,自己也是參與其中的,只是饑民都是往關內逃,而自己則是拖著桑桑往關外逃。
“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
葉凡極為不屑的笑了笑,說道。
“古代人的算賬能有多少明白的?且不說那商場上的事情,單說這壞賬和作假便是夠他們亂的了。我只是調動了一下聽雨樓的資源,將那谷物倒騰了幾處地方,那清河郡的米市便是亂了套了。”
“許多人都說不要將他們套牢,我偏偏要吃他們一把,結果從他們身上憑空賺來的錢財竟然夠朝廷用十年。”
“要不然你以為為什么皇帝不喜清河郡,從來清河郡便是沒有被皇帝算在眼里。即使是有些清河郡的官員,皇帝也是盡可能的打壓著。”
“所以你知道清河郡不是一條好狗了吧?”
寧缺有些懵,心想這清河郡崔氏雖然人品不行但是跟著紅袖招的事情有什么關系?
葉凡也看出來寧缺有些懵,便是接著說道。
“崔氏不是一條好狗,所以他們不可能做這樣一些不疼不癢的事情,要么他們就低垂著尾巴裝溫馴,要么便是找到了合適的機會咬你一口。”
“崔氏真正為難紅袖招的目的還是想看你的反應。”
“我的反應?”
寧缺有些吃驚。
“那崔氏既然能查到皇后與紅袖招的簡大家情同姐妹,便是能查到你,寧缺經常出入紅袖招,與那紅袖招的關系不一般。”
“由是這樣,他們現在必定在等你的反應,如果你不問我,你現在你想怎么做?”
寧缺被問的有些懵的,他想的,沒有葉凡那么深。一聽紅袖招出事,第一反應便是想要如何用自己的權勢與背景去問責。
因為寧缺明白,即使清河郡再怎么狂,在朝廷和書院面前仍然只是一只螞蟻。傳說清河郡供奉著三個知命,只是三個知命。
二師兄君陌一個人便是能將六七個知命壓著打成落水狗,更不要說大師兄和夫子。即使是自己最不看好的陳皮皮也是能用一只手指頭將那知命活活戳死。
自然而然的寧缺便是下意識想要用著權勢將那崔氏打壓一番,自己身為書院的十三先生,無論做什么都有師兄們替自己兜底。
再不濟只要桑桑替自己說說話,想來葉凡也會幫自己的。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無往不利的權勢大牌竟然會成為崔氏試探的手段,這是等著自己問責呢?
崔氏起于汝陽州。
千年之前,大唐立國之初,便是崔氏不顧別的門閥反對,堅決倒向長安城,同意清河郡并入唐境——雖說更多是迫于大唐太祖皇帝的恐怖壓力,但崔氏的堅持在事后被證明極為英明——清河郡諸姓不止生存了下來。
并且獲得了太祖皇帝的好感,爭取到了很多便利,而其余敢于無視太祖皇帝的那些所謂千世之家,最終都落了個家破人亡傳承斷續的悲慘下場。
在隨后的歷史當中,崔氏一共為大唐貢獻了五位皇后,換句話說,如今長安城皇宮里的皇帝陛下,身上肯定也有崔姓的血脈,除此之外,更令人感到敬畏的是,崔氏還為西陵神殿貢獻了兩位大神官。
如今的崔氏門閥依然強大而高不可攀,即將度過自己一百個年頭的崔老太公,曾經做過一任宰相。在皇室和文武朝臣們的刻意壓制下,清河郡諸姓出身的官員,居然能夠做到文臣第一人,這可是近三百年來的頭一遭,僅憑這一點,便可以想像這位崔老太公是何等要的人物。
很多年前,崔老太公便在宰相位置上歸老,其后他的二兒子做過一任吏部侍郎,如今已辭官,在富春江的莊園終日悠游,還留在長安城朝廷里做官的已經是崔氏的第三代長孫,也已經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如此人物的百歲大壽自然擔得起陛下親筆道賀,擔得起禮部侍郎親自前來,甚至朝堂上很多官員都在猜測,如果不是為了執行繼定的國策,或許陛下的恩賞應該還要更重一些才對。
如今紅袖招可能觸怒的,便是這樣的一個超級門閥。
但更是因為這樣,寧缺才想不通,這一個崔氏就敢來撩撥自己,莫不是瘋了還是?
寧缺有些慌了,他感覺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為自己設計好的囚籠之中。滿是陰謀的絲線繞著他的脖頸,使他難以呼吸。
瞬間,冷汗漫過了寧缺的背。
“為什么?”
寧缺的聲音有些焦急,望著葉凡的目光也有些迫切。
葉凡擦了擦嘴,拿起了一杯果酒喝了一口慢悠悠的道。
“因為他們想看你的態度,你的態度便是書院的態度。他們根本不在意紅袖招,對于崔氏來說,紅袖招再怎么輝煌也不過是一個歌舞行而已。”
“打壓紅袖中安并不能使他們有一些優勢,反而可能得罪你。所以他們壓根就沒有想過紅袖招,他們真正的目的一直都是你。”
“相必崔氏正等著你上門問罪,或者你帶個口信或者是別的什么,總之那個刁難紅袖招的替罪羊會死的很慘。”
“而由此平息了你的怒火,順便也能順勢上門賠罪,然后看看你的反應。來人一定會是崔氏的老爺子和當家,因為別人都難以看出你到底是知命還是洞玄。”
“你知道崔氏家族的當家是一名知命嗎?雖然有些水,靠著丹藥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喂出來的知命,已經七十了才進入知命。”
“這樣的人在清河郡不止一個,可能有六七個,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才入知命。在修行的大道之上只能算是等死的存在了。”
“或許他們能比常人多活個幾十年,但是終究是要死去的。所以他們不甘心,想著趁著還沒老死,不想自己花了一輩子修煉的成果什么都沒有做便是化為烏有便是想做一些小動作。”
“你不是說你不明白為什么要看你的態度嗎?因為你代表著書院,如果你是個草包,他們很有可能就要做些什么,或許你永遠也走不出這陽關。”
“若你不是一個草包,他們確信你是靠著自己的實力將夏侯擊敗的,那么他們即使不甘心也會繼續像一只老狗一樣蟄伏著。”
葉凡一口氣說完,靜靜的看著寧缺。寧缺額頭溢出一絲冷汗,他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陽關竟然有如此多的彎彎繞繞,更是沒有想到竟然敢打自己的主意。
雖然葉凡只提到了崔氏對自己的惡意,但是葉凡也知道這份惡意將桑桑也包括了進去。這是寧缺不能容忍的,絕對不能。
書院后山是世外的不可知之地,他要代表書院入世,但事實上他離俗世已經越來越遠,再如何了不起的世家,在寧缺眼里也不過是這樣而已。
修行大道時間便時路邊的石頭,財富更是水溝里的餿水。何必掛念?但是令寧缺震驚的是,這小小崔氏明知自己背景之后仍然敢打自己的主意。
這如同螞蟻咬大象一般荒誕,但是現在卻是如此真實的發生在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