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等著莫山山一點點說完,等著她的情緒全部傾斜完,直到山山坐在一塊青石板上有一陣沒一陣的低聲抽泣著。
看樣子,莫山山已經恢復正常情緒了,只是臉頰有些紅,低著頭不敢看葉凡。葉凡撓頭,在她的身前蹲了下來。
抬頭看著那帶著淚痕的臉嘆了一口氣,說道。
“我不是什么好人。”
“知道。”
葉凡感覺這天都沒法聊了,這姑娘也太實誠了一些。于是,葉凡一臉姨母笑的糾正莫山山。
“不,你不知道!”
莫山山此時情緒還沒緩過來,腦子還有些懵,完全是憑著本能在說話。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饞我身子。”
葉凡捂臉,心中跑過無數只草泥馬。這聊天的氛圍有些奇怪起來了,早知道自己就不教她們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了。
“我可能.....”
葉凡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拿手遮住了一絲,瞇著眼睛很是隨意的說。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你的感情放在我的的身上真的是有些浪費呢!我有未婚妻,我很喜歡她,除了未婚妻,我還喜歡我的師姐,沒錯,別夸我畜生,我會笑出聲來的。”
“......總得來說,我是一個貪得無厭的混蛋,我想把你們都占為己有。可能是太貪心,所以惹上了麻煩,幸運的是我是貪心,但是沒有做過分的事。”
“等我死了,這個世界安靜了,她們一樣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我就變成一段記憶。可能我死了,也可能以另一種方式活著。”
莫山山從情緒中走了出來,聽了這些話有些懵。
“是誰要殺你?西陵嗎?”
葉凡聞言,拍了拍手站了起來,面對著那顆大青樹說道。
“昊天要殺我,夫子也要殺我,這世間眾人也要殺我。”
莫山山額頭冒出一絲冷汗,有些弱弱的說道。
“不會的,肯定是你想多了,昊天怎么會想殺你?夫子不是已經放過你了嗎?我聽說夫子在前幾天長街上一直沒有出手。”
“而且,而且,不管是寧缺還是桑桑還有你那些人不是都對你挺好的嗎?沒有人想殺你啊!你不要整天胡思亂想。”
“你錯了,昊天沒殺我,是因為夫子沒殺我,夫子沒殺我是因為忌憚昊天。你明白嗎?他們沒有想到,現在的我他們已經吃不動了。”
“世間眾人想殺我,只是因為我是異類,異類不可能活下的知道嗎?總有一天,恐慌會使得愚昧的人們如海浪般涌過來將我撕碎,這樣他們才能安睡。”
“每個人的手中都沒有血,但是他們卻非要趕盡殺絕。”
葉凡的瞳孔變成了重瞳,直勾勾的看著莫山山。他希望莫山山流露出一絲絲的害怕或者是猶豫,但是沒有想到的是葉凡并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畫面。
莫山山毫不畏懼的看著他,仿佛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軟肋,所以顯得異常的硬氣。
“哼,你想怎么樣?”
“我...我...這...害,這不烈日曬得嘛,我尋思著換個瞳可能更舒服一些。”
莫山山嘴角閃過一絲狡黠,她再一次準確的猜中了葉凡的軟肋。所以顯得異常高興,高興到甚至忘了這是一場十分沉重的對話。
所以,她理所當然的伸出了手掌對著天空中高懸著的那輪太陽,五指張開,輕快的說道。
“你都對道癡動心了,已經是很禽獸了,多我一個又能怎么樣?我自視清高,干不出來那種搶別人夫君的事情。”
“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錯了,不是我干不出來。是缺少那樣一個值得我那樣做的人,我知道這不對,但是我沒有辦法停止。”
“我很害怕別人知道我是這么一個女人,但是比起這些我更害怕你在我吃飯睡覺或者某一個日常中悄然死去。”
“那我便是做這樣一個不要臉的女人,最起碼,在你快死的時候,我是知情的。我能在一旁大哭,給你收拾,或是......殉情。這樣想來,我竟是覺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你說是嗎?”
莫山山的雙眼笑成了一輪彎月,葉凡卻是感動不起來,反而覺得手心冒汗。心中不由的想,我擦,這女人才是真的狠啊!
葉凡下定決心,以后還是多順著點莫山山。都說最溫柔的女人黑化起來也是最可怕的,葉凡現在是深深的明白了這一點。
我了個擦擦,殉情?莫山山如同說吃飯喝水一般的說出了這兩個虎狼之詞。葉凡嚇得肝都顫了好幾下,不由的冷汗連連。
前面那些話不過是葉凡添油加醋說的,其實昊天想他死哪有這么簡單?暫且不提實力,不提葉凡鳳凰神血無限修復,暫且論這茍著的性格。
就算半個世界的人都死光了,葉凡都不一定會死。
但是看到莫山山那抹甜蜜的笑容的時候,葉凡就仿佛看到了死神的鐮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還轉過頭來和葉凡打了聲招呼。
“吃了嗎要上路了。”
眾人離去后。
鋪子里燒著炭盆,很是暖和,寧缺解了外衣,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吃著。
當年在路畔尸堆里揀到桑桑后,寧缺在荒原的這大半年時間,便是二人最長的一次分別,再長的分別也不會讓他們覺得彼此之間生出陌生感,然而寧缺總覺得有些不習慣,尤其是看著桑桑漸漸長開的眉眼,發現這丫頭竟是清晰地長大了不少。
吃完飯后,桑桑沒有洗碗,而是開始對他講故事。
那天老頭兒穿著件臟襖子進了鋪子,說和我之間有機緣,要收我當徒弟,我當時想著他已經那么老了,也不可能吃太多飯菜,所以就把他收留了下來。”
這個故事有些長,桑桑的語言足夠簡潔,也講了很長時間,在這個過程中寧缺始終沉默,沒有發問也沒有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上了一口。
故事終于講到了最后那個部分。桑桑帶著他來到天井,指著墻下的那兩個甕,說道:“睡在新甕里的是我老師,睡在舊甕里的是你老師。”
桑桑看著他沉默片刻后說道:“宣威將軍府的血案,應該是老師謀劃的,他說那是因為他曾經在將軍府里看見過一個生而知之的人,少爺,那是你吧?”
寧缺點了點頭,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對桑桑提起過自己身上背負著的血海深仇,因為他覺得這些事情與她無關,沒有必要讓她像自己一樣變得冷漠寡情,但他也沒有刻意瞞著她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有些該知道的事情自然早已知道。
桑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老師要找的黑夜影子實際上就是傳說中的冥王之子如果他找的就是你,那你豈不就是冥王的兒子?”
雖然寧缺來自另一個世界,身世可以說離奇,但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和傳說中的偉大存在聯系在一起過,更何況是什么冥王,聽著這句話后他只是怔了怔,嘲諷說道:“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曾經見過一次冥王,但我比誰都更清楚自己絕對不是什么冥王的兒子,你那個老師不僅是個瘋子,更是個白癡。”
桑桑說道:“但有很多人會相信老師所以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
寧缺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后微澀一笑,感慨說道:“你說的不錯,除了我們兩個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就像床底下的那盒銀票一樣。”
桑桑忽然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輕聲說道:“還有件事情。”
以后再說。”
寧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走到墻邊抱起那個舊甕,說道:“我要先把師傅葬了。”
桑桑指著新甕說道:“還有一個。”
寧缺看著新甕,微微皺眉漠然說道:“這個人害死我全家,害死小黑子全村,害死我師傅我不把這甕砸了,已經算是履行了書院教授的寬恕之道。”
說完這句話,他便抱著舊甕離開天井向前鋪走去。
桑桑站在原地想了會兒,走到墻邊抱起了那個新甕。
老筆齋外那輛簡陋的馬車被大師兄帶回了書院,還有那輛黑色的馬車。
大黑馬正在黑車前無聊地踢著蹄。
寧缺走到車旁,伸手在車廂壁上緩緩撫摩,純由精鋼鑄鐵構成的廂壁透著股金屬特有的寒意,那些深刻的繁密符線卻仿佛還留著顏瑟大師的氣息。
他抱著新甕生進車廂。
片刻后,桑桑抱著舊甕喘著粗氣也跟著爬了起來。
寧缺低頭看著舊甕,對大黑馬說道:“去城南。
大黑馬仿似聽得懂人話,黑色的馬車緩緩移動起來。
車輪碾壓著青石板,發出細碎清脆的聲音,車廂里一片安靜,主仆二人分別抱著自己師傅的骨灰甕,沉默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
寧缺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道:“過來。”
桑桑很高興,抱著新甕便準備過去。
寧缺看著她懷里的新甕,皺眉說道:“人過來,甕放那邊。”
桑桑低頭看了一眼新甕,抬頭看了一眼寧缺旁邊的空位,小心翼翼把新甕擱到座椅旁靠著,然后走到對面,在寧缺身邊坐下。
寧缺把懷里的舊甕放到腳邊,然后把她摟進懷里。
一路無話,只有車聲相伴,桑桑安心地靠著他的懷里,只是時不時會向對面看上一眼,有些擔心新甕會被摔倒,老師會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