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四十七巷的老筆齋內,曾靜夫人眼淚汪汪的看著桑桑。
“孩子,跟我回大學士府吧。....你是我的孩子,我已經找了你十幾年了,每年我都去大佛石廟上香,就期盼著你能回到我的身邊。”
桑桑臉色淡漠,看不出悲喜,只是眼神中有些迷茫。桑桑沒有在想回不回大學士府的問題,老筆齋是她和寧缺的家,她沒有理由離開老筆齋,就系那個她沒有理由離開寧缺一樣。
她在想的是寧缺知道這件事會怎么樣?自己由父母,寧缺沒有了父母。以前他們都是一樣的,寧缺沒有了父母,桑桑也沒有了父母。
兩個人只剩對方相依為命,現在自己有父母,不知道這算什么,寧缺會不會想他的父母?
自己的父母也是寧缺的父母吧?桑桑正是這樣想的,想的兩頰羞紅,只是在略黑的臉蛋上看不出來。
桑桑低頭盯著那沒有被棉裙覆蓋住的鞋尖,思緒卻早已飛向遠方。估摸著日子,寧缺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孩子,你的閨房我已經命人在準備,丫環們也已經備好,你若不喜歡府上舊有的,我明天就讓小丫頭們給你挑。”
“回來吧!孩子,我和你的父親已經等了你十幾年了,你難道忍心讓我們再多等一天了嗎?”
父親這個詞,桑桑在別人的嘴里聽過無數遍,那個代表著不用干活也能光明正大的活下去的詞語,這倒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對自己說。
桑桑開始正視那個站在曾靜夫人后面的中年男子,他的臉上全是嚴肅中正,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焦急和憐惜。
曾靜夫人也發現桑桑在看著自家老爺,想著他的那張死人臉,不由有些惱怒。曾靜夫人回頭輕輕踢了曾靜一腳,有些煩躁的說。
“自己女兒你也不說兩句!”
曾靜大學士一直在旁沉默看著母女相認的畫面,雖然他內心也確實頗為喜悅…但畢竟與前妻育有子女,所以不像妻子那般激動。尤其是看著桑桑微黑的小臉,他便很容易想起那個流血的日子,想起隨后發生的那些事情。
雖說他因禍得福,但他還是很不喜歡這段回憶,而且身為大唐高官,總要講究一個倫理輩份,見著桑桑在妻子面前神情如此漠然便有些不喜。
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去收拾一下行李,罷了,想來這些年你在外流浪吃苦也沒什么值得收拾的東西,直接跟我們回府,至于戶籍的事情我會讓長安府衙去辦,而寧缺那里我會請祭酒老大人去說,不會有問題。”
曾靜理所當然的認為妻子找回了女兒,女兒自然應該感激,甚至喜極而泣。這樣他反而能淡淡的安慰一番,但是桑桑的反應太平淡了,平淡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人。
桑桑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在曾靜夫人眼里,便是女兒生氣了。想來也便是,女兒從小便是吃盡苦難,突然告訴她她有父母,任誰也很難接受這一點。
若是換做自己也很難接受,一定會聲嘶力竭的質問父母,在自己受苦的時候他們去了哪里?
但是桑桑沒有,在曾靜夫人看來,這就是女兒懂事,只是這懂事太讓人心疼。
桑桑不知道自己只是發了一會呆怎么又惹了曾靜夫人一通眼淚,莫非她發現自己發呆了?桑桑有些不大好意思,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辦。
現在正逢正午天,冬日的暖陽雖烈卻怎么也驅不走巷口的冬寒,由于地段不是很好,老筆齋的鋪子里更是顯得有些陰寒。
好在這是,一道清晰且明亮的聲音傳進了鋪子。
“呦,都在呢!”
一個穿著青衫的書生模樣的人走進了老筆齋那道高高的門檻,進門的時候葉凡差點被那門檻絆了一下。
笑容瞬間停滯在臉上,葉凡尷尬的從整理了一下亂了的衣襟,心里狠狠咒罵著寧缺。
“這門檻修這么高是怕半夜僵尸進門嗎?”
曾靜夫人自打見到葉凡進來后便是一直都覺得不自在,或許是因為那次午宴的警告,不由暗暗擔心自己家老爺會不會說錯什么話。
“葉東家.......”
曾靜夫人喊葉凡為葉東家也沒有錯,雖然聽雨樓和私房菜不復存在,但是其中涉及的關系盤根錯節,涉及面之大常人難以想象。
聽雨樓像是從明處轉為了暗處,外圍的人離開了,四兇將和瞎子他們一直都在平康坊呆著。包括那個光祿大夫的千金徐玉玉,真正的核心人員一直都沒有真正離開過。
“大學士夫人.......”
兩人的寒暄老套而漫長,桑桑只是在一旁默默站著,心頭松了一口氣。她實在是不喜歡這種中心給到自己身上的感覺,還好,葉凡一來就自然而然的接過了c位。
這是葉凡的特點,無論是怎么樣規格的談話,只要葉凡一參與。話題的核心往往便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將中心偏向葉凡。
“您這是?”
葉凡看著曾靜夫婦,知道這是勸桑桑回大學士府。曾靜夫人趕忙答道。
“小女在外,總是越發的想念,所以我和我家老爺就想著接桑桑回去。”
葉凡噢了一聲,轉頭看著呆呆立在一旁的桑桑,笑著問了一句。
“你想回去嗎?”
桑桑輕輕的搖了搖頭,顯得有些漠然。
曾靜夫人臉色一怔,她沒有想到桑桑竟然直接拒絕了。不由的有些激動,連忙說著。
“孩子,你別決定得如此倉促,我知道我們急了一些,都是我們的不好,你再考慮考慮好不好?”
站在身后的曾靜更是臉色直接就陰沉了下來,他沒有想到桑桑竟然會如此大逆不道,連親生母親的苦苦哀求也置之不理。
曾靜夫人看著正臨近暴發邊緣的曾靜,又看了看笑得溫和的葉凡。不由得有些頭疼,連忙往后靠了一些止住了曾靜的怒火。
桑桑看著左右為難的曾靜夫人,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太絕了,于是又再次開口道。
“我相信你是我的母親。”
曾靜夫人笑了,顯得有些欣慰。
“那就跟我回去吧!府里面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穿的樣樣都不缺。”
桑桑還是搖了搖頭。
“為什么?”
曾靜夫人有些不解,
“你呆在這就為了這間鋪子和干不完的粗活嗎?”
桑桑一直都不喜歡多說話,因為要在腦子里想好要說的話,然后還要費力氣說,這實在是不如不說。
但是,這一刻,她決定花些力氣說一些。
桑桑掰著手指頭細細的數著,
“這些年,寧缺變得懶惰了,很多事情都不會做了。我要幫他掃地做飯,還要收集他寫完的廢紙。他也越來越怕熱,不抱著我睡睡不著.....”
葉凡聽著桑桑說著這些話,又看著曾靜夫人聽到一起睡覺這種話和曾靜大學士黑如鐵鍋的臉色,不由得笑容越發的變態起來。
心中暗想,“寧缺啊寧缺,不是我不幫你。桑桑助攻實在是太猛了,我也是無能為力啊!”
葉凡自認為是個好人,所以適時的咳嗽了一聲。
曾靜夫人立刻就急了,根本不理會其他的東西,她的腦子里之回蕩著一句話。
“他也越來越怕熱,不抱著我睡不著....”
急急將目光往下掃去,忽然又皺起了眉。貌似女兒并沒有發生那種事,莫非....莫非她口中那個寧缺不行?
葉凡看著曾氏的目光向下掃去,不由啞然失笑。心想寧缺在未來丈母娘心中的形象算是徹底炸了,曾氏這反應像極了護住小白菜不讓豬拱了的農夫。
曾靜夫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些什么,老筆齋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桑桑知道寧缺回來的日子,所以知道肯定不是他。
陳皮皮一邊抖著眉毛一邊輕巧的走了進來,臉上的肥肉一蕩一蕩的,像極了街邊賣豆腐的小販蕩來蕩去的錢袋子。
陳皮皮艱難邁過門檻,揉著疲憊的圓臉頰,一臉抑制不住的嘚瑟。看著鋪子里的情形,以及最不愿意看到的葉凡,臉突然就垮了下來。
“師弟!你怎么在這?”
葉凡感覺有些好笑,盯著陳皮皮的眼睛反問道。
“為什么我不能在這?師兄莫非是對我有什么偏見?”
看著葉凡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陳皮皮心中警鈴大作。不好,這師弟又在憋著什么壞主意了,我得趕緊找機會溜了溜了。
這是,老筆齋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道潑辣的聲音。
“死胖子!你是不是在耍老娘,帶著我兜了那么大一個圈子,給老娘滾出來受死。”
葉凡心中一驚,這聲音這腔調總感覺無比熟悉,就是記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一陣風吹過,一襲青衣的徐玉玉跨過高高的門檻,漫步進了這老筆齋。高高抬起的頭顱,如同一只驕傲的孔雀正在巡視她的地盤。
圣人近臣之女,不是公主勝似公主。徐玉玉從小驕傲慣了,也從來沒有徐玉玉做不到的事情。
古人言,女子無才便是德。徐玉玉偏偏通曉古今,文采斐然。女子本是柔弱便是美,徐玉玉偏偏有著一副好身手,硬是偷偷加入了兇名赫赫的聽雨樓。
有言道:“少女恃險若平地,獨倚長劍,凌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