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人間局
衛光明僵直了身體，臉上淡淡的微笑再也不能維持住，身體前傾，手指死死的抓著桌角。站在一旁的陳皮皮臉色狂變，冷汗流了一茬又一茬。
陳皮皮分明看見那桌角深深凹陷下去幾個手指痕，那桌角被捏的都快變了形了。可見衛光明聽見葉凡那句話時到底有多么激動，陳皮皮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還好剛剛沒有硬著頭皮說重話，陳皮皮不敢想象若是剛剛說錯了什么話，結局會不會跟那張桌子一般。
這個天啟算是衛光明一輩子打算帶進棺材的秘密，可是今天卻是聽見了下半斷。衛光明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整個人都不住的顫抖起來。
顏瑟皺著眉眨著那猥瑣的三角眼，目光在衛光明和葉凡的臉上掃來掃去。衛光明的秘密很多，早在衛光明成為光明大神官開始，兩人之間的秘密早就可以填一片湖了。
顏瑟聽不懂什么天勝半子和什么勞什子勝天半子，但是他知道，這是一件與他那個昔日好友追了十幾年的冥王之子完全不同的一個秘密。
甚至說，冥王之子的秘密都比不上這個什么半子的秘密。顏瑟畢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他知道事情出現了轉機。
這次衛光明就是為了十幾年前那沒有死去的林府遺孤而來，而如今卻完全被轉移了注意力。
衛光明被樊籠困了十幾年，卻是在感應到了冥王之子后毫不猶豫的打破樊籠，在西陵大開殺戒后輾轉來到長安。
冥王之子的存在對于衛光明來說就是活著的唯一意義，像他們這等的修道之人，境界到了像衛光明和顏瑟的境界，修道早就變成了修心。
顏瑟這次來本就是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的來的，顏瑟沒有想著能活著回去，就如同衛光明打破了樊籠之后還要殺人一般，衛光明也沒有想著能活著，所以他要清除那些他認為需要清理的東西。
神殿在衛光明的眼里已經變得腐朽了，神座上滲著鮮血，臺階上擺放著無辜者人頭。愚昧的命中朝著王座磕頭，帶著腐尸氣息的烏鴉在天空盤旋。
衛光明在西陵盛開了一次光明，帶走了他認為必須帶走的污穢。隨后，他便來了長安，顏瑟已經預感到這會是衛光明的最后一次大放光明。
而自己必須要阻止這個瘋子，今夜，本將是顏瑟和衛光明在人間的最后一晚。誰知道事情突然出現了轉機，葉凡莫名其妙的話直接鎮住了昔日權勢無雙的光明大神官。
葉紅魚沒有見過衛光明，但是早在知守觀里葉紅魚就聽過了這個讓所有人都畏懼的光明大神官。
正因為光明大神官是人間離昊天最近的那個人，所以無論是裁決司還是天諭院都無法限制光明大神官。
即使是裁決司大神官和天諭大神官聯手也不能將光明大神官擊退半分，而天諭院的天諭大神官也不可能受到所有昊天隱秘的指示。
當昊天覺得有些秘密不能公開的說的時候，便會把這個秘密傳送給光明大神官。光明大神官獲得天啟，完成天啟將會是一個光明大神官一生的目的 但是，這種方法去發出天啟，同一個頻段。即使是昊天也偶爾也會搞錯的時候。而這個昊天不小心泄露的天啟成為了衛光明一生的夢魘，他一直極力的忘記那個天啟。
幸運的是，他少年時就把這件事可通通丟棄了。衛光明將這個秘密寫進了一本破舊的書里面，也許是他心性通達，果真就直接忘記了這件事。
衛光明眼眶有些發紅，呼吸聲也在漸漸加重。葉凡低著頭吃面，根本不理會衛光明的反應。不一會兒，衛光明又重新緩和了臉色。
“你還知道多少？”
衛光明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這個秘密是他一直不敢觸碰的。那時的他還在修行之路上邁出了一小步，任何的心魔和雜念都會影響他們。
對于那個時候的衛光明來說，知曉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卻不能有所作為，這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心魔。
葉凡還在吸溜著自己的面條，衛光明已經成功上鉤。衛光明就像湖中一條執拗的怪魚，若是你在他一上鉤便急著拉線收竿必定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面條很香，葉凡特地放了鹵味肉進去，太陽暴曬后濃縮的肉香完完全全的融入了湯里。湯底是一道面的靈魂所在，湯壞了，這面條也就壞了。
要讓衛光明放下心中幾十年的執念改變看法，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葉凡明白，即使自己現在把情況全盤托出，換來的只會是衛光明的半信半疑。
現在衛光明就是那鍋里的面，葉凡的情報就像是那蔥姜蒜醋和那多種鹵味，湯底好不好完全取決于葉凡怎么說。
一股腦的把調料都倒進去，只會得到一鍋漿糊。葉凡不想得到一鍋稀爛的面，所以他得一步一步的放調料。
先把鹵味熬出來再放下一條醬料，一步一步的調味才能做出最好的湯底。
葉凡的目的很明確，衛光明現在已經沒有退路。西陵正在追殺他，大唐也在算他的陳年舊賬，這天下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這樣的衛光明，葉凡很喜歡。世界容不下的人，騙一騙說不定就是盟友了。
葉凡摸了摸嘴角，用桌上的白布擦了擦手上的油，先是掃視了一眼衛光明和顏瑟，嘴角流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冥王之子是誰，但是我怕知道無論是冥王之子還是你，還是西陵，都是那人與昊天棋盤上的棋子而已。”
皇城深處的御書房內，大唐帝國皇帝陛下李仲易看著身前的棋盤惱火說道，這盤棋白天時便開始，但到了深夜卻還未入中局，實在令他感到有些不耐煩。
“聽說他們正在下棋。”
“暮時就已經終局。”
“朕還得拖著你陪我把這盤棋下完。”
“陛下，棋總有下完的時候。”
“今夜無法安睡，總得想些法子把這些時間熬乏過去。”
黃楊僧人苦澀一笑，應道：“陛下，到了光明神座和顏瑟大師這等境界，已經要算是世外之人，無論我等在世間如何警惕應對，和那邊著實沒有太大關系。”
今夜長安城氣氛緊張壓抑，除了臨四十七巷那間鋪子，皇宮自然是守衛最森嚴的地方，依規矩既然國師李青山不在，黃楊僧人身為御弟便會寸步不離陛下左右。
皇帝陛下伸手將身前的棋子拂亂，走出御書房站在殘雪花樹之前，靜靜看著黑夜下的長安城，忽然開口說道：“你相信冥界入侵的傳說嗎？”
黃楊僧人合什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一陣夜風拂過，皇帝陛下咳了起來，咳嗽聲越來越大，最后竟是痛楚地彎下了腰，他揮手驅走那些聞聲而來的太監宮女，從袖中取出手絹輕輕擦拭了一下唇角，看著深沉的夜色，說道：“朕只希望如果冥界不是傳說，要來便早些來。”
黃楊僧人聽出陛下這句話里隱著的不祥意味，聯想到先前的咳嗽聲，眉頭微微蹙起，看著皇帝的背影憂慮說道：“陛下身體虛寒之癥發作，還是回屋吧。”
皇帝緩緩搖頭說道：“夫子曾經說過，我體內的虛寒癥并不嚴重，只要能壓制住那便無法跳出來造反，若我不能壓制，那便是我的命。”
黃楊雖是大唐御弟，但畢竟不像國師李青山那般與皇帝陛下相處多年，所以并不知道那些久遠的故事，那個大唐天子與魔宗少女之間的故事，所以聽著這番話，憂慮之余深感不解，心想難道連夫子都無法徹底除掉陛下體內的虛寒之癥？
……當陳皮皮走出鋪門，臨四十七巷里燃燒的火色瞬間消失，只剩下一頂高高的古冠，于是他捂著腦袋走了過去，老老實實站在了對方的身后。
二師兄看著老筆齋緊閉的鋪門，神情冷漠而平靜，眼眸里卻隱隱然雀躍著興奮的火焰，就仿佛他頭上那根在暮色里快燃燒起來的棒槌。
巷子里面空無一人，假古董店雜貨店的門都關著，冬樹下的灰白墻畔不知從何而來一個方凳，二師兄身形挺拔坐在凳上，如崖畔青松不顫一分，而那個清嫩可愛的小書童，則像青松下的白石般安安靜靜守在一旁。
二師兄看著緊閉的鋪門，忽然開口問道：“還沒打起來？”
陳皮皮低著頭恭恭敬敬回答道：“葉凡在里面。”
二師兄嚴肅的面容上浮現出不悅的神情，說道：“那廝怎么的如此婆婆媽媽，按照他的性子我豈不是要在這等一夜。”
陳皮皮擦了擦額頭上殘著的冷汗，哪里敢有意見。二師兄那雙絕對筆直眉頭忽然蹙了起來，輕輕掀起長衫前襟一振，然后扶了扶根本沒有偏移一分的古冠，說道：“先前聞著有香味飄出來，是何物？端出一碗給我嘗嘗。這大半夜的，可讓我好等。”
陳皮皮見他動作，心知二師兄有些不耐煩把時間耗在這些他所以為沒有意義的等待之上，準竟然還準備讓他再進去端一碗面出來，頓時悚然一驚，汗水頓時再次濕透衣背。
此時的老筆齋里，光明大神官和顏瑟大師如此恐怖的人物正處于對峙之中，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出來，現在還要進這龍潭虎穴，這怎么使得？
想到此節，他再也顧不得平日里對二師兄的敬畏，顧不得二師兄最厭憎別人亂了自己的風儀衣著，伸手一把死死抓住二師兄的廣袖，顫著微嘶的聲音，滿臉誠懇乞求說道：“師兄，我可怕死的很，可別讓我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