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見到安征時,姜二爺很難相信他眼前跪著的老漢,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
能在危急關頭帶著全村上百口人逃離酒泉,安征本是個有膽有謀有魄力、鐵錚錚的漢子,但此刻的他已被一次次打擊折磨得形神俱損,似一頭行將就木的老牛,跪在那里毫無生氣。待姜二爺叫了起后,他第一句話便問,“二爺,裘叔他老人家真死了么?”
當然沒有。姜二爺沉重點頭,“凌兒已帶著裘叔的骨灰回邊城安葬。”
算無遺策的裘叔都死了,安征心底最后一點希望也滅了,“二爺,等凌少爺從邊城回來,你們盡快回京吧,這里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姜二爺命姜猴兒上茶,保證道,“安征,裘叔雖然去了,但爺千里迢迢來了,辦不成事絕不會離開。你們村父老鄉親被殺的仇,爺在康安時給你報了;這一年你在酒泉吃的苦,爺也會雙倍給你報回來。”
安征不是不相信姜二爺有這個心,他不信的是憑姜二爺這幾個人,就能淘清酒泉的萬丈泥潭。這樣的話孔慶豐也說過,結果又如何?姜二爺是個好人,安征不希望他折在這泥潭里,“二爺您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兒?等少爺回來,您盡快帶著他回康安吧。把命丟在這里,不值當的。”
姜二爺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把話說了,安征不信,他便不再多說,只問道,“孔慶豐和聶林江是怎么死的?”
安征回道,“小人知道的都寫在給陳青俠的信里了。”
本不識字的安征,在康安跟在陳青俠身邊做了兩年事,認了字,也學會了躲避追蹤和藏身的本事,若非如此,他去年春天絕逃不出酒泉縣城。他不怕死,但他的仇還沒報完呢,這條命就算要扔,也得扔在仇家尸體上。
姜二爺點頭,“曾大人應有話要問你,他問什么你便講什么,實話實說。”
“是。”羽林衛坑殺酒泉百姓的案子,就是京兆府少爺趙德敏和法曹曾顯志審的,安征知道曾顯志的本事和手段。
待姜猴兒把安征帶下去后,周其武問姜二爺,“待曾大人問完話,安征如何安置?”
姜二爺靠在椅子上,“他想去哪就去哪。若他要出城,就給他些實用的東西,派人把他送出去。”
周其武低聲道,“二爺,安征是本地人,咱們正缺這樣的人手。”
姜二爺擺手,“他已經夠慘了,本地人有的是,換個人用。”
“是。”
周其武退下后,姜二爺吃了些趙奶娘做的點心,凈手后趴在桌邊開始寫信。
第一封是給萬歲的。姜二爺寫道:酒泉縣丞徐啟林請臣去酒泉戲樓看戲,酒泉廂軍指揮使夙朔、左武衛副將宋思銅等人陪同,宋思銅是左武衛副將宋顆的堂弟,宋顆一直找臣的不痛快,臣為了大局忍著沒動他。臣聽完戲出來,發現街上都是徐啟林的人,一個百姓都不見,不過萬歲您別擔心,曾大人和謝尚書已查清了孔慶豐大人的死因,他是被已在肅州大牢中“畏罪自殺”的酒泉知縣任懷利毒死的,肅州知府鐘當田和肅宣路安撫使付開文都牽扯其中…
寫完給萬歲的信,姜二爺又提筆給家里人寫信:我今日去戲樓聽了出新戲,梆子聲太吵,沒有康安的好聽。不過戲本子不錯,我把戲本子討來一并寄回去,母親可找鴻升班改一改戲本子,排好了后再進府唱給您聽。戲臺搭在水塘邊,可以看著荷花聽戲,這樣涼爽些。酒泉比康安涼快,蚊蟲也少,夜里不掛帳幔也能安睡…
四日后,景和帝收到姜楓的信,眉頭皺得緊緊的。姜老夫人收到了信,展眉笑道,“留兒跟她爹想到一塊去了。”
姜留選的搭戲臺的地方,正是姜家花園池塘邊,眾人可以一邊賞荷一邊聽戲。
姜老夫人把兒子信遞給雅正,戲折子遞給了陳氏。陳氏立刻打開戲本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雅正看罷,笑道,“那邊蚊蟲少這一點,真是太合二爺的心意了。”
“可不是么,他從小就招蚊子。”姜老夫人也笑了起來,“這戲臺留著,待過幾日鴻升班排好了新戲,再叫他們進來唱一回。”
姜二爺送回來的戲本子,是來不及這次唱了。第二日戲班進姜府,唱三出戲,前兩出是上歲數的人們喜歡聽的家長里短,第三部是小姑娘們喜歡的兒女情長。
戲臺下搭了涼棚,涼棚四周擺著三十余個小瓷缸,缸內各色碗蓮都是姜老夫人精心培育的,令兵部尚書家的李夫人、吏部尚書家的丁夫人、京兆府尹家的張夫人等人贊不絕口。
見大家都很開心,此次活動的組織者姜家三姐妹也很開心。姜留坐在大姐身邊,聽她細細講著酒肆的運作,姜慕箏坐在婆婆旁邊,聽她與閆家夫人閑聊。姜慕燕瞧見馬南湘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婉轉問起張容清。
“你今年出門少才沒聽說,南湘她相中了劉君堂,馬夫人便派人去劉家打聽,才知劉君堂已心有所屬。”說到這里,張容清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大家都在傳,說劉君堂傾慕你。”
姜慕燕十分坦然,“這些閑話,姐姐也信?”
張容清心里是一百個相信,但姜慕燕看起來似是對劉君堂沒什么想法,她心中不解,低聲問道,“燕兒,你今年也十五了,你家對你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
姜慕燕回道,“我父親會為我做主。”
張容清很想問,若你父親三兩年內回不來或者他在肅州出了事,你該怎么辦?但想到姜二叔會出事,莫說姜家人怎樣,張容清心就疼得難受。她握著姜慕燕的手,低聲道,“你父親的眼光自是極好的,他給你選的人一定差不了,你安心等著便是。”
“但…”
姜慕燕抬眸看著張容清。
但你想沒想過,你父親給你選的夫君,可能就是劉君堂呢?張容清默默把話吞回去,改口道,“但凡有一點可能,你也要留在康安。去了應天府我更覺得哪都不及咱們康安好。”
姜慕燕輕輕點頭,“嗯,我父親說過,他舍不得我和妹妹遠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