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問樵自是不愿女兒給人做填房,回到書房后,他命書童將大女兒叫了來。
無論是模樣還是性情,王幽菡都隨了她的生母孟氏。看著十六的女兒冷冰冰的模樣,王問樵又不由得回想起孟家出事后,孟氏聲面容猙獰的樣子。
他垂眸端起茶飲了一口,才壓下回憶溫和道,“快過年了,這些日子外面正熱鬧著,你和馨兒不要總在屋里讀書,出去散散心也好。”
亭亭玉立的王幽菡垂下眸子,恭敬而冷清地回道,“是。”
她內心卻全不似外表這般平靜。外祖家敗了,大伯一家遠走邊疆,堂姐死了,以前交好的人家都與王家斷了往來,她和妹妹接不到請柬去哪散心?如今繼母執掌中饋,她和妹妹月例被削減得只夠買胭脂水粉,去坊市做什么?讓人家笑話她們身上的舊衣、頭上的舊首飾么?
屋內靜了一會兒,王問樵才回神打破沉默,“明日你表姐入葬,你和馨兒與你母親一塊去立政坊見她最后一面。若是元雪愿意,便接她回來住幾日。”
父親終于說了句有用的,王幽菡聲音也有了些溫度,不過依舊是一個字:“是。”
王問樵抬眸看著貌似恭順的女兒,問道,“你還在怪為父?”
“女兒沒有。”王幽菡抬起眸子看向父親,“若非您當機立斷,女兒與妹妹早已是一抔黃土了,父親的再生之恩女兒萬不敢忘,又怎會怪您?”
王問樵有些動容,他勸解女兒道,“咱們父女能活命,全賴你姑父從中斡旋。你祖父和舅舅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姜家。為父不勸著你與燕兒能像兒時那般要好,但也不能像仇人一樣,姜家對咱們是有恩的。”
她想跟姜慕燕成仇敵么?分明是姜慕燕瞧不起她,不想與她為伍!王幽菡垂下眸子,依舊恭順道,“女兒謹記父親教誨,日后定與表妹和睦相處。”
見女兒長大懂事了,王問樵便想多說幾句,“你明年十七,到了婚配的年紀。翰西書院有個書生名杜明新,他十三歲中秀才,學識、人品都是極好的。為父擇日帶他回府,你也見一見,若是覺得合適,便可把婚事訂下來…”
王幽菡打斷父親,“父親,此人家世如何?”
王問樵詳細跟女兒介紹他相看了許久才定下的杜明新,“他祖籍京南蘭陽,曾祖是進士,做過縣丞,祖父和父親耕讀傳家,家境雖比不得康安城內富戶,但也算殷實…”
不過是祖上出了個不入流小官家的秀才罷了,王幽菡眸子里的火立刻熄了,待父親說完便道,“父親相中的人自是極好的。不過,女兒覺得還是等大姐的喪禮之后再請他來為宜。”
待到那時,他便是進府,也跟自己無關了,這么好的親事,還是給妹妹留著吧。王幽菡轉身,緩緩向外走去。
“姐快過來,這里暖和。”姜留的話本子還沒讀完,姐姐便回來了,正合了哥哥那句“早去早回”。
姜慕燕見江凌還在椅子上坐著,露出滿意的笑容,褪下披風后先在火盆邊烤了烤手,才挨著妹妹在軟塌上坐下。
姜留把手爐遞給姐姐,又把蠶絲棉的搭被蓋在她腿上,才問道,“外祖母身子可還好?”
“很好。”大舅革職被發配那年,外祖母病得厲害,去年冬日里也咳嗽不斷,經過一年的調養,今年咳疾已消,人也精神多了。姜慕燕暖了會兒手,捏起碟子里的剝好的南瓜籽吃了幾粒,才低聲道,“我冷眼看著,柳氏似乎有意讓二表姐去給大表姐夫做填房。”
不會吧!未出閣的嫡女送去做填房算怎么回事!姜留真心驚了,“二舅不會讓她亂來的。”
剝瓜子的江凌道,“若王幽菡想進張家,二舅也攔不住。”
王幽菡想去嗎?姜留放下話本子,看著姐姐。
姜慕燕低聲道,“柳氏提及元雪小小年紀便沒了娘親,又說她守不住表姐的嫁妝,我知道她這話是說給我聽的。當時二表姐和三表妹都在場,二表姐也應明白柳氏的意思,她沒露出不高興的樣子,想必心里也是愿意的。”
姐姐在這方面極為敏銳,她說王幽菡有,就八九不離十。王幽菡真是…姜留剛要嘆口氣,想到姐姐說的年底不能嘆氣,便又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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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子吃多了上火,江凌從桌上端了一碟小桔子放在三姐和妹妹身邊的小幾上,才問道,“現在與王幽菡門當戶對的,是什么樣的人家?”
姜慕燕一邊剝桔子,一邊分析道,“借由與伯父一起著的《小篆名家溯源》,二舅在翰西書院謀得差事,這兩年聲名也漸漸好轉,頗受翰西書院師生推崇。二表姐模樣出挑,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王家雖比不得前些年,但二表姐的嫁妝也不會比大表姐差太多。不過即便如此,因其生母的緣故,二表姐進不了正經的官宦人家,只能嫁入殷實的耕讀人家。”
姜留吃著姐姐給的桔子,斷言道,“二表姐肯定不甘心。”
姜慕燕點頭,張緒璞之父任翰林編修,他喪妻無嫡子,王幽菡若能頂著為長姊照顧幼女的名義去給張緒璞做填房,也算名正言順。一旦她為張緒璞生下兒子,便能在張家站穩腳跟,比嫁入耕讀人家為妻要風光得多,但是,“張家未必能看得上二表姐。”
姜留點頭,“他們怎么折騰咱管不了,只要別把咱們攪進去就好。”
江凌抬眸道,“明日張家發喪,我與大哥過去,三姐在家照顧留兒。”
王幽影的公婆尚在,喪事不會大辦,但張家和王家都給姜家送了喪訊,王幽影下葬之日姜家理應派人過去。
姜大郎代表姜家大房,應的是大伯與張開潤同在翰林院做事的請;江凌代表姜家二房,應的是王家的請。他倆過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江凌去了不會進張家內宅,不管柳氏和王幽菡打什么算盤,都無法也不敢把他牽扯進去。想明白了這些,姜慕燕覺得江凌去是再合適不過了,她叮囑道,“你過去站站,早點回來。”
江凌應下,“我回來的時候走玉門橋,買些燋酸豏、醬鴨脖,你們還想吃什么?”
大表姐剛入土,她們就吃醬鴨脖是否有些不妥?還不等姜慕燕開口,姜慕錦便像炮彈一樣沖進來嗷嗷道,“凌哥,大姐夫又來了,該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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