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三 鯉魚
“嘩啦”
南坪灣河水緩緩流淌而過，蘇靖懸浮在水中，遠處的水草叢中，一尾金背黑鱗的鯉魚，靜靜地擺動著身姿。
那鯉魚約莫有六尺來長，逼近一名成年人身高的長度，在其魚嘴邊，兩根手掌長的黑色魚須兀自隨波逐流。
“這南坪灣何時竟有這等精怪！”
蘇靖面色凝重，心下暗道一聲不好，這兩日他也曾在水底行走過多次，大凡游魚細蝦都對他莫不敬而遠之。
可今日，這鯉魚卻是來的蹊蹺。
先是隱于暗處，趁著蘇靖關注于水面上的小船時，驟然發難，一口便從他右肩位置咬下一小塊魂體。
快速掃了一眼右肩上三指來寬的傷口，蘇靖不敢松懈，遠遠地盯住金背鯉魚。
此時，那鯉魚停留在蘇靖身前不遠處，瞪著一雙魚眼，仿佛是在細細打量著他，那神態像極了山間捕獵的狼，在伺機尋找著獵物的破綻。
蘇靖抬手一抹額，一道淡藍的豎紋立時亮起。
生物鯉魚評：化妖 言：鯉魚修煉成精，是為蛻凡。再進一步，則入化妖，可稱為怪。
“這一陣浪倒是來的奇怪…”
頭頂傳來嗡嗡的談話聲，蘇靖心思一動，想著這般對峙也不是辦法，于是先暗中調動起周身怨力，而后假意抬眼瞄了一眼上方的小船。
就在這時，那鯉魚忽然一張嘴，吐出一道水流，徑直朝著蘇靖面門飛射打來。
不敢大意，蘇靖立即向左，側身一閃，“嘩啦”，只見又是一道金光閃過，猝然之間，那鯉魚已然近在眼前，大張巨口狠狠咬向蘇靖。
說時遲那時快，蘇靖一抬左手，滾滾怨力便在手臂處凝聚成一方圓盾。
“彭”
一股巨力猛地敲打在手臂之上，怨力凝聚的圓盾應聲崩散，而這時蘇靖來不及再做反擊，翻身一滾，眼角余光正瞥見那鯉魚沖出怨力黑霧，再次朝著他急速追來。
眼見如此，蘇靖心下一狠，與其被動防守，倒不如主動出擊。
念頭一起，蘇靖當即抬手在胸前一握，怨力瞬間便如潮水一般凝聚成一桿黑色長槍。
“喝！”
沉聲一喝，蘇靖猛地推槍往前一刺，黑色的槍刃立時破開水流，徑直刺向鯉魚。
便見那鯉魚一擺身形，靈活的擦著槍刃回身避開，同時回身的過程中，魚尾猛地一掃黑色槍刃，將其拍散后，魚尾再擺，竟是再次急速朝著蘇靖猛撲而來。
鯉魚張口一吐，一道水箭當先飛射而來。
蘇靖右手猛地一撩，半道之中一把黑色環首大刀瞬息凝聚而成，刀刃徑直劈在水箭之上，立時，便聽“彭”一聲，怨力與水箭同時崩散。
黑霧之后，鯉魚緊隨而至。
這時，蘇靖順勢往左翻身一滾，擦著魚鱗堪堪避開的同時，左手高高舉起，同樣又是一柄黑色環首大刀出現在手中。
蘇靖猛地揮刀砍向鯉魚，卻被鯉魚一擺魚尾，靈活避開。
眼見鯉魚飛速游遠，蘇靖不敢貿然前追，抬手在手中凝聚出一把長弓，一拉弓弦，便見黑色怨力又凝聚出一根羽箭。
蘇靖瞄準鯉魚，陡然一下松開黑色弓弦，“彭”，卻見弓箭在其手中直接崩散。
而這時，鯉魚再次回身，一擺魚尾，“唰”，一道金光，徑直從遠處朝著蘇靖急速飛射而來。
蘇靖本能地側身一閃，與鯉魚擦肩而過，鯉魚趁機來到蘇靖身后。
接著，便見鯉魚一擺尾，回身一轉，“唰”，金光閃過，眨眼間，鯉魚從蘇靖背后突襲而至。
感受到身后的水流涌動，蘇靖順勢朝左側一扭身，整個魂體斜著于河水中一翻身，便轉到鯉魚身后，與此同時，手中一柄黑色的冷艷鋸猛地朝鯉魚重重揮去。
“嘩啦”
冷艷鋸一刀揮空，再抬頭時，鯉魚已然回身，與他僅一步之遙。鯉魚陡然一張口，連吐三枚水箭，直奔蘇靖胸口而來，同時身形不停，緊隨其后。
避無可避，便聽“唰唰唰”三聲。
隨即，三道寒光閃過，再聽“彭”“彭”“彭”三下，蘇靖情急之下所凝聚的連續三道怨力方盾應聲而碎，在身前爆散開一大團黑色濃霧。
一道金光刺破黑霧，蘇靖毫不猶豫地抬手凝聚出一柄環首大刀，橫在右側肋下，同時閃身朝左側躲避。
眨眼之間，鯉魚便已來到眼前，口中細密的尖刺散發寒光。
金光一閃，“嘶”，蘇靖倒抽一口寒氣，只覺右腹部位置傳來陣陣刺痛。
他強忍著疼痛，調動起怨力想要給自己罩上一層盔甲，卻見怨力只能化作一團黑霧將其團團籠罩。
在水中，遠遠望去，倒像是受驚的墨魚感知到威脅時噴吐出了一團墨汁。
蘇靖抬眼遠望，臉色不由一喜，只見鯉魚左側黑色鱗片上隱約可見一道細小的裂痕，正滲透出絲絲鮮血，顯然方才情急之中橫刀那一下終于劃中了鯉魚。
不過，很快蘇靖的笑容便陡然凝固。
視線中，那枚黑色鱗片陡然一陣抖動，隨即便一下脫落開來，再望向遠處時，只見一枚嶄新的黑色鱗片。
可惜，那鯉魚卻也并非凡物，此時一雙魚眼直接看穿了怨力黑霧，死死盯著躲藏在黑霧之后的蘇靖。
而后，或許是看出了蘇靖的虛弱，那鯉魚一擺魚尾，化作一道金光。
蘇靖眼神之中閃過一道厲色，低聲怒喝一聲，強忍著意識中的暈眩感，調動起周身全部怨力。
剎那間，黑霧一般怨力急速收縮，于蘇靖身前匯聚成一方半人高的大盾，外部一面密布著根根尖銳的黑色倒刺。
“彭”
一聲悶響，隨即又是一聲嘶吼，像是慘叫，又像是憤怒。
下一刻，方盾正中央陡然潰散，一只碩大的魚頭猛地竄出，一口咬在蘇靖的胸口上。
意識之中，源于魂體受損的刺痛滾滾而至，蘇靖瞪著雙眼，猛地一把將魚頭抱住，而后本來已經破碎的方盾，立時化作一道道觸手將鯉魚層層裹住。
“滋滋滋”
鯉魚的血氣不斷灼燒著怨力，蘇靖強忍著快要昏厥的疼痛，操控著怨力沖進鯉魚身體之中，大口的吸食生命精氣。
鯉魚不住的掙扎，蘇靖只覺懷中仿佛抱著一只發了狂的野牛，三兩下之間，便掙脫而出。
胸口和右腹的疼痛，以及過度驅使怨力帶來的精神刺痛，一下接一下層層席卷而來，也多虧他生前十數年戰場拼殺，鍛煉出這源于本能般的堅韌意志，蘇靖這才沒有立即昏厥。
瞪著赤紅的雙眼，蘇靖的視線不敢離開鯉魚絲毫。
只見，那鯉魚停在兩三丈外，口中正大口吞咽著一塊纏繞著絲絲怨力的魂體。
蘇靖心下不由一聲苦笑，生前他也曾聽說有些人喜歡趁著那些河鮮、海鮮還沒死去的時候就開始大塊朵頤它們的血肉。
而如今，卻是輪到他自己時，這感覺還真是不好受。
吞咽下蘇靖的魂體后，鯉魚意猶未盡，但又有些忌憚的不想再靠前，只是繞著蘇靖緩緩游動。
“再這樣下去，只怕會被這畜生一點點吞食！”蘇靖面色陰沉。
實力上，他僅僅只是地縛，也就理論上等同于蛻凡境時期的鯉魚精，但現在面對的卻是化妖境的鯉魚怪。
更何況，他也不是水鬼。
在這河底環境下，像鯉魚這種天生的水生生物，蘇靖便是想抓住對方都困難，遑論反擊，自不必說更難命中。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今天也沒風啊，可怎么就一浪接一浪了，奇了怪了…”
船上那些人的聲音透過水面傳來，蘇靖不由心生退意。
就在這時，那鯉魚大張開魚嘴，腦后兩側的鰓蓋也同時跟著大張開來，露出鮮紅色的魚鰓。
緊隨其后，便是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拉扯著蘇靖，就要飛往鯉魚口中。
早有戒備的蘇靖心念一動，控制著魂體逆流后退，而四周的水流卻是急速涌入鯉魚口中，在其唇邊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旋渦。
那些水流從魚嘴涌入，隨后又從魚鰓中涌出，化作一道道水箭圍繞在鯉魚四周。
“唰唰唰”
剎那間，猶如萬箭齊發，那些水箭瞬息之間刺破河底的水流，朝著蘇靖，撲面而來。
蘇靖臉色駭然，當即調動起怨力在身前形成一面方盾，而后縱身一躍，一腳踏在方盾之上，徑直朝著水面飛速浮起。
“彭”
方盾應聲而碎，這時，眼見蘇靖準備逃往河面，鯉魚立即散去法術，一擺魚尾，徑直朝著蘇靖追來。
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驟然間，鯉魚便已追上蘇靖，一口咬住蘇靖的右小腿部位。
咬住之后，鯉魚還不想就此放手，死死咬住的同時奮力擺動著魚尾，想要將蘇靖拖回河底。
蘇靖抬手一握，凝聚出一柄三股黑叉，猛地朝著魚眼刺去。
“嗷—”
伴隨著三股黑叉的崩散，鯉魚一下吃痛，慘叫一聲，緊緊咬合的魚口不由一松，蘇靖當即掙脫開來，猛地加速朝著湖面飛速而去。
數息之間，離湖面近在咫尺。
而在蘇靖身后，瞎了一只眼的鯉魚大張著魚嘴，緊隨而至，就在這時，只聽船上一聲驚呼：“快看！河里那黑影是什么！”
隨即便見一道白羽箭陡然刺破河面，從蘇靖魂體之中穿過，一下射入身后的鯉魚魚嘴中。
“嗷—”
又是一聲吃痛的慘叫，鯉魚奮力擺動魚尾，甩動著腦袋，將口中的羽箭甩出。
顧不得會被船上杜三發覺，蘇靖趁此機會猛的一下沖出河面，帶起一陣陰風，而后方才懸停在眾人頭頂之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到了這時，意識中一陣暈眩陡然襲來，緊跟著便是一浪接一浪的刺痛感。
蘇靖低頭一瞧，只見魂體之上，右腹部位置露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半圓形缺口，而在胸口、右小腿，右肩等位置則密布著細密的撕裂傷口。
“吼—”
一聲嘶吼聲后，蘇靖循聲望去，只見河面中央一道旋渦突兀出現，眨眼功夫便擴張數十倍，直接占據了南坪灣河道約五分之一的面積。
“該死，這鯉魚難道想將整艘船都吞下不成？”蘇靖面色一驚。
河面上，眾人乘坐的小船在旋渦的牽引之下，陡然轉向，急速朝著旋渦中心直沖而去。
“方才是無風起浪，現在又是漩渦…”
船上小五等人抓住船沿，齊齊望向旋渦，而李田氏驚叫數聲，一把甩開手中盛放紙錢的竹籃，跌倒船艙內。
唯有杜三，抬頭仰面望向空中的蘇靖，手按葫蘆，面色蒼白。
“老夫在這南坪村七十余載，從未見過今日之怪事！”
白須老者，也就是老村長，手握著木杖，在一旁少年的攙扶之下，臉色凝重的望著逐漸擴大的旋渦。
“莫非…有鬼？”
老六的話音剛落，便聽李氏一聲驚呼。
“啊…拾娘！是拾娘…拾娘就是淹死的！一定是拾娘來鬧了！”
隨即，就見李田氏突然一下爬起，死死抓住李二尖聲呼喊道：“都怪你這個死鬼！現在…現在拾娘要來索你的命了！”
“去去去，死婆娘滾一邊去！”
李二聞言臉色一變，手上猛地用力，一把推開李田氏：“胡說八道！拾娘是來索你的命！整日就知道到處勾搭漢子，四處鬼混！動不動就對拾娘拳打腳踢…”
“就你，最該死！”
隨即便見李二轉過身，朝著拾娘的棺材一下跪倒，語氣顫抖地說道：“拾娘啊，你要索命就找那個死婆娘，莫要波及了你爹！你爹是無辜的呀！”
“不不...拾娘啊，你可別聽你爹的啊!”
李田氏一下子瘋癲扯開衣袖，披頭散發地也跟著一起跪倒船艙內，尖聲哭嚎：“要怪就怪你爹！都是你爹害的你啊！如果不是他，不是他讓你去河邊…”
這船艙內又是一出鬧劇，令其余眾人連連側目，也不知說什么好。
“閉嘴！”
就在這時，老村長鐵青著臉色，朝著李二夫婦怒聲低喝。
懸停在半空之中，蘇靖臉色復雜地望著身下的小船，在水流的拉扯之下，逐漸逼近旋渦邊緣。
魂體上一陣陣刺痛沖擊著蘇靖的意識，他深知此刻急需返回墓中修養…
“不好，水流太急，掙脫不開！”水生一聲驚呼。
老村長望了一眼漩渦，當即對著船上眾人連聲吩咐道：“老六，老三，小五，你們都一起去幫水生！快！”
“還有阿犬，杜三！抓好李二和李田氏，莫要落水了！”
“是！”
聞言，眾人立刻行動。
老六、老三和小五取了船上的備用船槳，同時用力劃槳。四人合力，小船這才稍微止住了速度，但船頭已經離著漩渦中心不足一尺的距離。
“吼—”
一聲怒吼從水底陡然傳來，漩渦立刻消失不見，緊隨其后，“嘩啦”，便見一條碩大的金背黑鱗的鯉魚躍水而出。
而在杜三眼中，站在河面上蘇靖側身一躲，而后揮舞一條黑色長鞭猛地鞭打在鯉魚身上。
“見死不救，有違道義…況且此事還是因我而起！”
蘇靖站在河面上，看著鯉魚重新落入河中，面色凝重的戒備著腳下不停游動變幻位置的黑影。
鯉魚不停的在水下徘徊，而后…
“吼—”
水面陡然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