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道神情微動,看向殿門外,知曉這多半是聶仙鈴,已經踏過了一百一十一級。
從金丹開始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聶仙鈴的速度,比他事前推測的,還要些。
其余諸人,也都是如莊道一般的動作,不過比他多出了幾分錯愕訝然之意。
也都分辨出這鐘聲來處,是對面的道業山,而非是立在離塵主殿之側的事聞鐘。
也正因此,諸人才感覺訝異。
“這是,道業山?”
“只聞一聲鐘響,難道說,是又有人在闖那第三條道業天途?”
“奇怪,為何偏偏要選在九脈之時?”
“好大的膽量,莫非以為自己,又是一個莊道,或者玄蕭祖師。此等天縱之姿,幾千年出一位,就是離塵之幸。難道離塵宗內,現在還能有第二人,闖過這道業天途?”
“狂妄,要自己尋死,也不用選在今日?”
紛雜議論聲中,夜君權再次敲響了身側的靜鐘,待得殿內稍靜,就朝殿外開口:“去人看看,是何人在闖道業天途,速來稟報。”
隨著夜君權的吩咐,大殿之外立時就有兩位筑基境執事掠空而起,遙遙往離塵方向,疾飛而去。
然而這兩人,才剛去不久,那第二聲終鳴之聲,就已再次響徹云空。前后相隔,也不過是兩百余息時光而已,
就與當日的莊道,一般二。
莊道眼里的笑意泛起,初登道業天途時,面對那位絕塵子的劍術,極難適應。哪怕是在劍術上已小有造詣,也一樣不能避免。絕塵子的劍,超凡脫俗,許多獨到之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在前四百四十四級,是以力強破,才沒耽誤太多時光。
聶仙鈴雖沒有他當日那樣的強橫匹之力,不過悟性驚人,一旦窺破,就可勢如破竹。
那日聶仙鈴湖上舞劍,分明已領悟了坎離量劍意。適應絕塵子的劍術,花費的時間,絕不會超出他太多。
而此時在莊道身周,卻是再次嗡然。
“有意思,第二聲鐘響,居然不足半刻——”
“老夫也是好奇呢!二百四十二息,就跨上第二百二十二級臺階,看來也不是什么不自量力的狂妄之輩。”
“記得當初莊師弟,也不過如此而已。”
“莊師弟天資絕代,又豈是此人可比?前面用時再,闖不過后面幾關,也仍是用。”
“自尋死路,我倒要看看此人,會在什么時候摔下。”
“我倒是頗為期待,真有第二人能闖過,那就是我離塵宗之幸,是莫大的喜事。”
莊道靜靜聽著,唇角不自禁的一抽。自己的名字被人拿來對比,這種感覺本就怪異,何況此時道業天途上的那人,又是聶仙鈴。
心中則是暗自思忖,莫非當年自己入那第三條道途時,群聚此間的金丹修士,也是這般議論?
“你與她不同。”
司空宏輕笑,解開了莊道的疑惑:“有海濤閣分號一人滅殺八位筑基境的戰績在前,在座之人,誰敢小視?從第三聲鐘鳴開始,我就知你多半能踏過那條道途。不獨是我,便連云師兄,鳳雪師姐他們,也是這般想的。”
就在他話音未落之時,一個女聲忽然響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
“一個不知天高地hou的小輩,何需在意?千年來這條道業天途上死傷之人,何曾少了?”
只見一個容貌清麗的青衫道姑,從諸人中踱步而出,走入大殿中央,氣勢凜然:“九脈,諸位群聚于此,是為決議我離塵諸地職司替。一個東海道宮真人的人選,都要拖延這許久,這金丹大會,到底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完結?如今這議輿盤中,還缺十二條魚紋,到底意為何人,皇極峰諸位,總需給我等一個說法!”
這數百丈殿內的聲息,于是又再次一片死寂。壓抑低沉,劍拔弩張。
司空宏卻毫不在意,身軀縮在一旁角落,語聲低不可聞的與莊道竊竊私語:“這是的女弟子,名喚葉涵。此女素來都在東海,幾年前才被調回。與另一位吉明師兄,共掌魏楓離去之后職司。你大約也聽說過,此女與魏楓交好,幾年前就準備結為道侶。只是因你之故,魏楓遠去南方惡地,不得不拖延至今。此女素來甚主見,只知奉命而行,此時站出來,必定是授意,我們這位師叔,多半已開始急了。”
語氣輕松,微含著譏誚調侃。
莊道不置可否,與其他人一樣,都在看著叁法真人。等待著這一位,做出抉擇。
然而卻在這時,那叁法真人也似笑非笑,向他看了過來。
“道師侄,此番道業山第三條天途之人,我等盡皆奇異,唯獨道你不驚不惑,似是早已知悉。何不細說詳盡,以釋我等眾人之疑?”
只一句話,就使所有金丹修士的視線,盡皆朝莊道注目。
若非莊道經歷極多,城府已深,此刻差點就要心中暗罵,這叁法真人真是明知故問,裝模作樣。他本欲冷眼旁觀,看著這場事關離塵興衰的權利變革,此時卻仍被叁法卷入進來,成為諸位關注的中心。
萬分奈,莊道只能微微頷首:“弟子確是知情!”
殿內一片嘩然,因之前葉涵言語而緊凝起來的氣氛,又再次消散蹤。
一聲冷哼,語氣已極度不滿:“師兄,值此金丹大會,決斷東海道宮之主人選之時。師兄卻問此等關緊要的小事,是否太不莊重?”
“問問妨,師弟且稍安勿躁。東海道宮到底由誰人執掌,我仍有疑問。宗門之規,也是限定一日之期過后,才可視為放棄。我皇極峰一脈,并未違逆。再者那道業山第三條天途,事也不算小了。”
叁法真人搖著頭,再問莊道:“道師侄,此時天途之上,到底何人?”
眾目睽睽之下,莊道斜視了那莫法一眼,這才開口:“是弟子不久前才開革出門下的棄奴聶仙鈴!”
那真人,頓時再未發一語。陽法真人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張,身下的云臺,竟是‘喀擦’一聲微響,出現了一絲隱約的裂痕。
而莫法明顯是吃驚之至,再次長身站起。衣袍與大袖鼓蕩不休,可見其心緒波動之劇。
“聶仙鈴?怎么會是聶仙鈴?我等金丹決議,聶仙鈴已被逐出我離塵門墻,已是離塵棄奴。莊道你大膽!敢藐視我宗門規律令——”
一番話如疾風皺雨,怒意滿蘊。莫法那隱含殺機的兇橫意念,殿內百余金丹,幾乎人人皆有感應。
“藐視我宗門規律令?不知莫法師兄此言何解?”
此刻出言的,并非莊道,而是他旁邊的司空宏,眉頭微皺,口氣淡然道:“金丹大會之議,我這師弟已奉命解除神紋血禁,從此那聶仙鈴一切,都與我師弟關。怎么能說是藐視我宗律令——”
他話音未落,大殿外卻忽的一道遁光,穿落入內。正是之前,前往道業山查看的兩位筑基境執事之一,半跪在殿門口處,朝著上方的夜君權與四位元神真人道:“闖入道業天途之人,已然查明。乃宣靈山莊小師叔靈奴聶仙鈴,由玄機子陪伴入內。弟子離去時,此女已至三百一十二級。”
宏大而又清冽的鐘鳴聲,再一次遠遠傳至。音紋震蕩,足足十個呼吸時間,才逐漸停止。
而這殿堂之內,已落針可聞。鐘鳴過三,那聶仙鈴,已踏過了三百三十三級。
而那為筑基執事之聲,不止是響徹離塵主殿,大殿之外,亦有數千筑基修士聽聞。
死寂靜謐過后,就是‘嘩’的一聲轟響。
“聶仙鈴,真是宣靈山的那個聶仙鈴,莊小師叔的那位靈奴?”
“就是此女,乃是海濤樓前任樓主聶茵仙唯一后人,聶家數千年積累下來的奇珍異寶,傳說都在她的手中。”
“三月前莫法師叔就欲將她驅逐,只因莊小師叔一意庇護,才將聶仙鈴留下。這次按理而言,應該是已將其開革。”
“我知道,據說此女,乃是天品冰靈根。不過也聽說她,身有三寒陰脈,活不過三十。修為越高,越是短命。”
“究竟怎么回事,靈奴也能入第三條道業天途?”
“三百個呼吸時間,第二聲到第三聲,一百一十一級臺階,居然只用了三百個呼吸!”
“仍不如莊小師叔當年,記得那時,才不過十息而已。”
“然而六千年前,玄蕭祖師卻不如她——”
“可看看再說,若是能在一日之內,登上那六百六十六級,說不定真有幾分希望。
那穆萱莘薇二人,本是在為金丹大會中,莊道與宣靈山的處境心憂。
此時卻已面面相覷,滿眼的茫然之色。都不約而同,想起了半月湖畔,那個容貌清麗柔弱,又勤到過份的侍女。
此時第三條道業天途之上,真是聶仙鈴?真是那個柔柔弱弱,似搏雞之力的女孩?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而北堂婉兒則似想到了什么,面上忽青忽白,忽喜忽憂。
殿外議論之聲頻頻,離塵正殿中,卻出奇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