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雪的柳眉,緊緊皺起,眼里透出凝重之色。而莫法不等她說話,就繼續開口道:“就在這短短三個月內,我離塵宗已經有二十四位弟子外出之后失蹤。翠云山華琪,練氣境九重樓,大約兩月之前,被人發現死于聚集離塵三萬七千里外的荒山,身中三陰截指,岐陽峰弟子鄒安,二十七日之前,被人擊殺在藏玄大江之南,身中七劍,體內有羅喉赤焰劍殘勁。還有極峰曹然,死于十二萬里外,豐水河畔。發現時,這位弟子的尸首,已經被野獸啃噬有一空,只剩下幾塊腿骨殘存。而這三人一例外,死前都有被逼供搜魂的痕跡——”
大殿之內,再次一陣死寂,莫法眼里的冷笑之意,則逐漸清晰:“這還只是有尸骨殘存的三人,其余二十一人,至今都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要么是還沒被人發現,要么就是已被毀尸滅跡。兇手來歷不知,且難以查明,已成頭公案。此輩又為何下此毒手,也同樣未知。”
風雪微哂,已差不多猜到莫法,接下來會說些什么。未等此人說完,就語含不耐道:“這就奇怪了,與聶仙鈴關系近,當是我宣靈山一脈才是。那些人不朝宣靈山一脈弟子下手,反而盯著其他幾脈弟子,是否太也荒唐?”
“是否荒唐我不知,即便有聶家寶庫之事,我離塵宗弟子也有不少人莫名身死。”
莫法把手負于身后,直視著鳳雪:“只是這二十四人中,鳳雪師妹你就能肯能其中一人,死因是與聶仙鈴有關?再問一句,那聶仙鈴在我離塵宗內,固然是循規蹈矩,不曾有錯,可又有何益于我離塵?我離塵宗這二十四名弟子何辜,要受此女連累,身死魂滅,死后尸骨都不得保全?難道就定要為我離塵宗的些許顏面,就要置門內數十萬弟子的生死安危于不顧?”
一番話語,咄咄逼人,也使殿內多的金丹修士,若有所思。
風雪鐵青著臉,不再言語。莫法的這番話,大義凜然,正在她意料之中。
可也知曉此言,她根本就法駁斥。難道要說為一個聶仙鈴,犧牲十個百個弟子,都在所不惜?
“正是對今日之事早有預料,莫法才將這聶仙鈴之事,提交外役堂裁決。然而那時惡果未顯,幾位外役堂長老都顧念同門之誼,不曾痛下決斷。今日莫法只求同樣的悲劇,日后莫再重演。”
莫法環視著殿內諸人,而后目光定格在了大殿后側的莊道身上,矛鋒直指:“或者莊師弟你另有異議,有言可以教我?”
莊道目光淡然,與此人對視了數息。就在周圍之人,都興致盎然,等著精彩好戲時。莊道又雙眼微闔,面表情道:“莫法師兄說的極有道里!然而莊道一應作為,自有理由,對宗門上下也問心愧。師兄要讓我開革聶仙鈴此女,斷可能!”
在注定贏不了的戰局中與對手糾纏,那是再愚蠢不過。莫法準備充足,不是言辭可以駁倒。
正因知曉自己必敗疑,甚至可能被倒打一靶,被反誣為不顧離塵上下弟子死活,使宣靈山一脈盡失人心。他才會在一開始,就斷定自己與節法,最多只能維護聶仙鈴三月之期。也從未把希望,寄托在這金丹大會上。
此時論他說什么都是錯,倒不如不說。也懶得耗費口舌精力,與莫法爭辯。
“好一個問心愧!”
莫法此時,頗有一記重拳揮出,卻打在了空處的感覺。他早猜到莊道,可能已放棄。不過以為此人,多半還會垂死掙扎,抵抗一番。
看結果卻是莊道,根本就不曾有過半分抵抗。再看其余宣靈山諸人,似云靈月等輩或是沉默,或是不解,或是憤恨,或是懊惱。卻一人,再有開口之意。
莫法搖了搖頭,忖道如此也好,直接就向上方夜君權與四位真人的云臺一抱拳道:“既是如此,多言疑,有請掌教與幾位真人裁決。”
夜君權左右看了一眼,而后微微搖頭:“此事還是由在場諸位金丹評斷,每人一票。人數過五成,則將這聶仙鈴開革出離塵宗門墻。若票數不足,諸位就再不可提及此事。論結果如何,那時爾等,都需遵令而行,再不能有異議不滿,否則門規處置。”
殿內的氣氛,再次一凝,不過包括莊道在內,依然是人出聲。隨著夜君權揮袖示意,立時就有幾個道童執役,將一個足有近丈方圓的碩大玉盤,抬至殿內中央處。
莊道再次睜開了眼,仔細看著。知曉這是‘議輿盤’,是離塵宗金丹大會,長老決議的工具。
玉盤之中會顯示金銀黑三色魚紋,金色的魚紋,是表示同意此議,黑色魚紋是否決,銀色魚符則是棄權。
所有金丹修士,以自己的真傳或者秘傳玉牌,就可操縱玉盤中的魚紋變化。
所以哪怕是神念廣大的元神修士,也不能知曉在場諸多金丹,在決議之時,到底做出了何等樣的抉擇。
莊道拿著自己的秘傳玉牌,只意念一掃。就可見那‘議輿盤’上,多出了一條黑色魚紋。
而后那魚紋又陸續增多,直至百條左右。而殿內諸人的面色,也開始產生變化。
那黑色魚紋只占了小半,總數只有四十八條。而金色魚紋也是不多,一共四十九條。銀色魚紋,則只有寥寥十二條,可以略去不計。
一共一百零九,四位元神真人,加上莊道與在場的金丹,恰是此數。
莊道眉頭微挑,感覺頗是驚奇。四十八條,能有這個數目,其實已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事前論他怎么算,這次的票數,都不會超過四十。宣靈山一脈在場,加上他在內總共是二十七人,翠云山十五人,加起來也只有四十二位修士。何況這四十二票,也未必就能穩穩拿到。
哪怕是同屬一脈,彼此間可能也有利益沖突,也會有齟齬恩怨,心性不一,有的重義,有的貪財。意見不合,是難免之事。
而在宣靈翠云二山之外,就不用說。水云峰與素云峰,只是臨時與宣靈山聯手而已。既然那水云峰顧續長老,可以為了莫法的財物,與其聯手。那么今日倒戈,在宣靈山背后插上一刀,也是再所難免。
至于那十二票棄權,應該是來自于其他峰脈,不愿背叛本支,也與本支的首座真人意見相左,就只好選擇了放棄。不過這十二人,是否又太多了?是皇極峰么?叁法真人授意?說來皇極峰,也恰是十一位金丹修士。
——還有四十八這個數字,也同樣太過巧合。
莊道瞇起了眼,望向了前方那幾位首座真人的座位處。尤其是那為水云峰首座何道之,目光有刀劍,刮向了此人背后。
宣靈山二十七人,翠云山十五人,勢力最弱的一脈素云峰,只有六位金丹,合起來剛好是四十八人。而水云峰,則是總共七位金丹長老。
莊道不知這是否巧合,然而這個結果,卻不能不啟他疑竇。也與三個月前節法與他秘見時的言語,剛好印證。
不止是他,便連其余出身宣靈,翠云及素云三脈的金丹修士,也紛紛都把懷疑的目光,投望了過去。
那何道之初時還有些驚異,可僅只片刻之后,就又處之泰然,毫異狀。
然而莊道卻敏銳察覺,這何道之的一雙拳,已緊緊捏住,分明是故作鎮定。
“嘿,好一個何道之!之前不動聲色,現在才捅上一刀,”
旁邊的司空宏聲音低沉,眼里全是化不開的寒意:“師尊此舉,當真明智。否則等到日后關鍵之時,再被水云峰在背后下手,后果不堪設想。”
莊道搖著頭,替何道之辯解:“也未必就是水云峰,四十八道魚紋,可能是巧合也不一定。且即便水云峰投的是金色魚紋,也可能是那幾位自以為有恃恐。覺得現在的宣靈山,終究還是離不開他們水云峰,想從莫法那里,撈些好處。”
話雖如此,莊道卻在想著,當日節法的那番話——‘我憂水云,與明翠峰早有勾連’。
只因他那師尊早便有預料,水云峰一脈不過是真人,預布在宣靈一方的棋子。
也早知兩年前那次金丹大會,明翠峰敗北,固然是時勢使然,也是那真人主動示弱,意圖使宣靈山麻痹大意。
所以才會千方百計,謀求與皇極峰聯手?甚至不惜聶仙鈴這樣的重注?
想到聶仙鈴,莊道微微失神。也不知此女,現下如何了?
道業山內,聶仙鈴心潮澎湃,眼神認真的看著她身前的臺階。建在一道山體裂隙之內,由不知名青玉方石鑄成,一共九百九十九級,延伸到山頂處。
并不算陡峭,然而離塵宗內,死在這條路上的英才,卻已有千余人之多。而其中的超品靈根,就有二十三位。
聶仙鈴并畏意,只心中暗忖著。這就是幾年前,莊道走過的那條道業天途?
她不知是否緣分,三年前的莊道,就是為庇護她,才冒險強行跨越過了這九百九十九級臺階。
三年后,她為了自己,也站到了這條道業天途之前,重復著莊道的路途。
“一入此途,則生死難測。”
玄機子立在她的身旁,語氣悠然:“你可莫要后悔?”
“怎會?”
聶仙鈴莞爾一笑:“何況仙鈴,哪里還能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退則生,不進則死,這個道理,三個月前她就已經明白了。
“我不知你到底有幾成把握,道師弟,又到底是怎生想的,不過但愿你能成功。”
玄機子輕吁了一口氣:“若真如此,仙鈴你對我宣靈山,功莫大焉。玄機感激不盡!”
“是一定會成功!”
聶仙鈴搖著頭,語音執著:“仙鈴哪怕是為自己,也要越過這條道途。”
玄機子啞然,他不知聶仙鈴,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
想要再提醒幾句,玄機子卻又皺眉止住。恰逢此時,事聞鐘的鐘鳴聲,遠遠傳至。
鐘鳴過九,是九脈正式開始之時。玄機子立時便知,他二人已時間不多。便收住了話,只淡淡道:“一路小心!莫要摔下來。”
“仙鈴我記住了!”
聶仙鈴亦心神感應,存于自己眉心間的那道‘神紋血禁’,忽然破碎。
知曉這是莊道,已經解開了她的靈奴束縛。聶仙鈴卻半點身得自由的歡喜慶幸,反而一陣怔忡茫然。
半晌之后,聶仙鈴才恢復過來,眼神卻是清明凝亮。再未猶豫,踏上了那青玉石階。
也就在這一剎那,一個中年道人身影,忽然現于她的眼前。手中執劍,一縷縷青色劍光,向她紛錯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