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江湖人聞言,全都呆若木雞。
不少人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闖劍冢,這是多么瘋狂的舉動!
以衡山派如今的聲勢實力,闖五神峰劍冢的難度遠超去少室山盜出易筋經。
“昆侖派要闖劍冢,這怎么可能?”
清醒的江湖人初初驚愕過后,各都搖頭。
認為這消息以訛傳訛,不值得相信。
以正常人的頭腦去考慮,絕干不出如此瘋狂的事情來。
但細細一想.
這可是昆侖派啊。
不論是震化子還是乾坤一劍震山子掌門,各都是直面劍氣,并且將劍氣帶回昆侖山玉虛殿的瘋狂人物。
震山子當初為了感受劍氣,可是極少數不吝惜大派名聲的掌門人。
衡山論劍之后,昆侖掌門佩劍從此留在神峰劍冢之中。
當年武當派沖虛道長也有機會以太極劍法與劍神較量,卻愛惜武當聲譽,比震山子保守許多,未曾試招論劍。
憶回當年事,一些人眼皮直跳。
還真是昆侖派能干出的事。
“難道.震山子掌門也練出了劍氣?”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些大派弟子發聲:
“據說昆侖派的幾位前輩都將天龍五訣練到極為高深的境界,幾近大成。”
“昆侖劍法力求有形,劍神前輩的劍氣正是他們追求的極致。”
“二十多年前,乾坤一劍就有了氣之形表,之后見識到真正的劍氣,看清了前路。昆侖掌門多年不下雪山,如今達到什么樣的境界,實在難說。”
這些大派弟子多聽長輩談過,知曉秘辛。
不少閑散的江湖人第一次聞聽,深感震撼。
招親擂臺附近,一位三十歲左右的江湖人想起江湖傳說,不由感嘆:“雁城聞道千余客,萬劍歸宗在衡陽,只恨我不是二十年前的雁城客。”
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可這句話卻戳進不少人內心深處。
處于繁盛時期的江湖人,也想回望這繁盛的源頭。
可那一場道盡各派祖法的論劍之談,注定無緣再顧。
松潭一地的武林人議論紛紛,消息已朝四面八方傳去。
毫無疑問,這次昆侖派也搞出了大動靜。
圍聚在衡州府一地的武林人不知凡幾,此時想一探究竟之人,聞聽消息后,立馬動身前往衡陽。
“我們也速回山門吧。”
阿飛滿臉笑意,像是發現了有趣之事。
“師弟,你可要在此逗留?”
駱禾瞧著兩位打量自己的師兄,當即搖頭。
門派有大事,他自然不會因為還沒弄明白的兒女私情而耽擱。
富含雅趣的隨行衡山弟子們,卻沒忘記喊上了黎師妹一道回返。
黎家人貼心地給自家小姐備好禮物,叫她看望師長。
顧吉又邀請商素風與周圍的大派門人。
大家后腳跟前腳,前前后后朝衡陽去了.
“時異勢殊,如今各大派的核心弟子,都叫人贊嘆。”
點蒼一行,鄒松清很罕見地在感慨一聲過后,悠悠嘆了一口氣。
往日里,他雖然收集各方消息,但出行不多。
除了照例師父日常,最多出沒大理武林。
盡管聽聞了各大派傳人的消息,但耳聞到底不如眼見來得震撼。
尤其是在各派天驕匯聚、群星璀璨的情況下。
心中,不免生出一份自責的情緒來。
他是一個忠厚憨實之人,雖練功刻苦,天賦上卻不及這些核心天驕。
點蒼派如今也是一方大派。
作為師父最直接的傳人,一番比較之下,心中頗為愧疚。
鄒松清話罷,又看向同行的少男少女。
這三位面對一眾天驕,哪怕是在衡山三位真傳相聚的情況下,也能一直神色如常。
只這份定力,便是在場絕無僅有的。
此時,他愈發希望師父能將這三人收歸門下,傳以衣缽。
而商素風的一雙鷹目,則是盯在這位大徒弟身上。
老人如何不懂他在想什么。
“莫要自誤。”
短短四字,在鄒松清大腦中轟鳴。
“師父.”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師父的話語又響徹在他腦海中:
“為師第一次面對劍神的時候,功力與你此時相差不多,而你,卻比我那時更年輕。”
“你練功進境雖慢,卻勝在穩扎穩打。”
“而我點蒼一脈的武學,沒有耐心定力是學不成的。”
“為師已經鋪平了一條道路,哪怕你在這條路上不能再突破,但按照為師的路子走下去,假以時日,又能比旁人差多少?”
商素風深言教誨:
“待為師故去,你便在摩鷹高崖上靜心觀鷹。哪怕是耳濡目染,你也在為師身邊看了二十多年,蒼山神祠對你來說,沒有多少秘密。”
“今見他人高學,卻不必妄自菲薄。”
“昔年勝過為師的人比比皆是,而今放眼武林,又還余幾人?”
“是。”鄒松清呼出一口氣,神色恢復到往日那般平靜。
商素風見狀,滿意點頭。
他看向衡陽方向,忽然又道:
“這一次,為師能替二十年前的自己看一下劍神,卻難有機會看到再二十年后的他。”
“不過,你卻有機會。”
“到了那一天,你祭奠為師的時候,莫要忘了告訴我,他那時又是什么模樣。”
鄒松清又感受到赴死之念。
他卻明白師父所求,故而只是應諾,不作二話。
點蒼老人甚為欣慰,含笑點頭。
神奇的是,點蒼師徒的交心之談,并沒有避諱身旁三小。
趙姝三人聽得一清二楚。
這一路走來,商素風沒有提過收徒之事,卻對他們多有指點。
聽到他抱有死志,心中也頗為不忍。
趙姝不明白點蒼老人的內心,故而帶著一絲不解勸道:
“聽說劍神前輩性格溫和,您與他論劍,不必打生打死。”
“是啊。”姑蘇姐弟也在一旁幫腔。
趙霏道:“劍神前輩為天下第一已久,其實心中寂寞,前輩此去衡陽,他非但不會生怒,一見故人,反倒可能請您喝酒。”
“無仇無怨,何須死戰?”
點蒼老人臉上笑意更甚,沒有繼續探討這一話題,反而問道:
“你們想勝過劍神?”
“是。”
“那當然。”
點蒼老人瞧著兩個快速回應的少女,又笑了起來:“你們倒是體貼。”
趙玉彥聽糊涂了:“這怎叫體貼?”
商素風撫須道:“常言道高處不勝寒,既然無敵寂寞,若是叫你們贏了,這寂寞之情豈不就沒了。”
趙玉彥一想,果真有道理。
趙霏憶起一些姑蘇往事,想到娘親的教導,又想到太湖之畔的垂釣。
她心中有了些不同的想法,可嘴上還是堅持道:
“寂寞不寂寞我可不知曉,只有真正贏了才有答案。”
趙姝在一旁沒說話。
她若有所思,看了看沉浸在師父教誨中的鄒松清,又微有心虛地看了點蒼老人一眼。
三人因為商素風一個打岔,錯過了之前的話題 日暮時分,殘陽斜照,江上碧波蕩漾,船帆縱橫。
秋風吹動湘水,落葉灑滿瀟湘。
伴著回雁峰上的雁鳴,一隊隊車馬入城。
趕上晚食,衡陽城外好不熱鬧。
車馬喧囂,號聲鑼響,漁舟唱晚,商船歸棹.
鏢車騾馬行過官道,旅者行商駐足堤堰,酒肆茶樓早早點上燈火,客棧天井上高懸的八角燈不住搖晃。
這二十多年來,雁城的繁華著實超乎常人想象。
哪怕是商素風到此,都打馬停在城外,嘆此盛景。
周圍的武林人,更是比比皆是。
往日里,少見帶奇門兵刃的。
可到了此地,因為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太多,什么路數都有,便是奇門兵刃也算常見。
原本點蒼派一行與其余大派距離不遠。
可臨近衡陽時,人多馬多,加上不少人匆匆而行,早將隊伍沖散了。
鄒松清下了馬,走在前方領路入城。
才過城門,就見一大堆人圍在一起。
“快來瞧,快來看!”
一名壯漢發聲吆喝,他聲音雄壯,顯然練過內功。
仔細一看,竟然是賣狗皮膏藥的。
這膏藥可不簡單。
鄒松清看了都露出駭然之色。
只見那魁梧大漢身邊,架著一口鐵鍋,里面全是砂石,底下明火竄動,木柴噼啪作響。
那大漢伸手在鐵鍋的砂石中翻炒,如一把鐵鏟,無懼砂石灼燙。
“好!”
“好功夫!”
周圍的江湖人大贊。
等大漢將一雙厚掌生生炒紅,兩手一撮,去除砂石,再拿出膏藥一貼,不多時,紅光內斂。
“買了我薛某人的膏藥,練這鐵砂掌易如反掌!”
不少熱絡硬功夫的江湖人,立時出錢購買。
這時,旁邊另外一個攤位有人大喊:
“安仁正陽武館招收弟子,本武館傳授衡山正宗鐵布衫,諸如鐵砂掌、催骨掌、斷肌掌、朱砂掌之類的武功,在本武館的鐵布衫面前,如同兒戲。”
這人挑著高帆,聲音極大。
外地江湖人以為他搞噱頭。
沒想到此人掏出一柄鐵鍬,連續拍打肉身,竟連連發出金鐵之聲。
又用一把長槍抵住咽喉,直接用力壓彎槍桿。
周圍人大聲叫好!
不多時,在看客挑唆之下,這賣膏藥的鐵砂掌漢子與那鐵布衫武館弟子大戰起來。
本以為二人各有貓膩,沒想到二人一動手,竟然都有真東西。
一人掌法深沉厚重,一人鐵布衫千錘百煉。
一時間打得不分勝負。
外地武人吃驚不小。
衡州府本地的江湖人卻哈哈大笑,見怪不怪。
鄒松清本以為大理武林的變化就夠大了,到了雁城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見大巫。
各種刀館、鏢局、門派、拳館、武館五花八門。
只這些館派之中,就有不少不知名高手。
行走在城中,身懷不俗藝業的陌生好手更是常見。
偶見氣息綿長、神庭高聳的內家高手,竟也道不出名姓。
如今雁城即將有盛事,南北武林諸多宗教門派都派人過來,隨便一個石頭砸下去,都可能命中一位高門大派的弟子。
“不愧是武學圣地。”
鄒松清感慨不已。
商素風也道:“雁城變化極大。”
趙姝三人一路也在看熱鬧,顧盼在雁城的繁華街巷,不過,他們眼中卻無多少驚奇。
幾人趕在夜色降臨之前游逛。
最后入住在城西的同福客棧之中。
這家客棧,更是特殊至極。
以如今的城內氛圍,客人多半是江湖人也就罷了。
這客棧連店小二都與眾不同。
身穿短打,有的敞開衣襟露出大片鼓起的肌肉,肩膀上背著一條抹布,說話莽聲莽氣,可面上卻帶著和善親客的笑容。
抹桌子的時候照顧邊邊角角,格外仔細。
給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身形消瘦一些的伙計,也眼冒精芒,都是練家子。
在廚房外磨刀石上磨刀的廚子,偶爾揮砍幾刀,一刀比一刀快,一條從瀟水中打出的青魚到他手中,須臾間就被片成魚片。
其出刀的角度、力道、發勁手法,各有講究。
鄒松清目光四掃,有點搞不清楚這同福客棧什么來歷。
如果開在野外,準要被當作強人盜匪開的黑店。
“幾位客官,要點什么?”
客棧中的中年掌柜擋開伙計,親自迎了上來。
鄒松清點了幾個菜后,欲言又止。
那掌柜笑道:
“在下包不顛,又號包打聽,這衡陽城中的大小事,沒有我不知道的。”
掌柜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少男少女身上錯過。
鄒松清本對這客棧好奇。
可一想這或許是別人隱秘,直接過問多有冒犯。
便換了個話題:
“還真有一個疑惑想討教。”
“請問。”
鄒松清道:“今日在松潭那邊聞聽昆侖派要闖劍冢,可到了衡陽,怎不見動靜?外邊傳聞五花八門,不知哪樣是真的。”
掌柜哦了一聲,笑著解釋:
“昆侖派的傳人玄成子確實放出話要闖劍冢,而且,這一次除了這位傳人,震山子與震化子兩位前輩也隨行來到衡陽。”
聽到這個消息,點蒼老人與三小都將目光投來。
“難道昆侖派的幾位要一道闖劍冢?”
鄒松清吃驚不小。
“當然不是。”
掌柜笑了起來:“大派掌門闖劍冢,那想奪回掌門佩劍,豈不是要過狂風妙諦,再對劍神?這是想都不用想的。”
“哪怕兩位昆侖前輩一起聯手,也絕無可能。”
“玄成子這位傳人闖劍冢,便能避開劍神,過了兩位守山人,再勝過四大真傳即可。”
“這難度確實小了許多倍。”
“不過嘛”
他話音一變:“玄成子雖是昆侖玉虛殿罕見天才,就算能過守山人,可面對二師姐,恐怕還是有不小壓力。”
“至于今日聽到各般消息,那是因為二師姐在天山側峰閉關。”
“玄成子闖劍冢消息已傳入衡山派,派內告知二師姐,故而要再等一日。”
原來如此。
鄒松清多看了眼前這位掌柜幾眼。
不愧是包打聽。
點蒼老人那雙鷹目掃了過來,包不顛連忙問道:
“前輩有何指教?”
商素風問:“劍神可在神峰?”
讓鄒松清沒想到的是,便是這樣的問題,這掌柜也敢作答。
“昆侖派也算劍神故舊,他們的傳人闖劍冢,此乃雁城盛事,想必他老人家的目光也會注視過來。”
點蒼老人已有答案。
他目眺神峰,悠然而笑。
二十多年的等待,終于迎來了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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