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抱劍下擂臺的燕趙老劍客,鄒松清的眼中別有意味。
從這位老劍客身上,他看到了一絲師父的影子。
只不過人各有異,際遇不同。
這位雖然也苦心孤詣,沉心研劍數十年,卻無緣走到極致。
而在江湖上,似他這樣的人則是占據絕大多數。
心中感慨之余,再朝自家師父瞧去,更覺可貴。
鄒松清的心越來越不平靜,甚至有一些沉重。
雁城近在眼前,此一行,結局難測。
這么多年來,他收集了許許多多江湖傳聞,深知雁城是怎樣一個地方。
師父縱然是江湖上鳳毛麟角的妙諦高手,可此次要面對的,卻是武林神話。
然而,
點蒼老人的心情卻與徒弟截然不同,再履瀟湘,他的心情極為開闊。
就像是覆壓在摩鷹高崖上的濃霧散去了一樣。
二十多年,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刻。
此時到了雁城下轄小鎮,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越來越多的江湖人事,與記憶中的那個人聯系在了一起。
衡山四大真傳 這是他見到的第二個。
點蒼老人的目光,鎖定在擂臺上的駱禾身上。
桃谷六仙的聲音還在下方回蕩,臺上的駱禾有所察覺,目光錯開擂臺下一圈圈人流,看向了靠在外圍的鷹目老人。
不等他有所反應。
突然,又有一人飛身而起!
此人高鼻深目、皮膚黝黑,頭發灰白帶著干枯之狀,散落地披在肩膀上。
他身穿圓領勁裝,里有夾衣,頭戴幞頭,束革帶,腰間攜著一柄劍,約摸超過四尺。
這打扮結合樣貌身段,一看便知來自西域。
“鄙人莫花古拉,有禮。”
他一報名姓,學著南北武林人的習慣拱手作招呼。
周圍人一些老人立時便有印象。
與方才的燕趙老劍客一樣,眼前這位西域劍豪,也是當年一招敗在劍神手中的論劍之人。
駱禾抱劍笑道:
“聽丹青生師叔說過,莫花家的吐魯番美酒乃是一絕。”
“哈哈哈!”
莫花古拉朗聲大笑:“我二弟莫花爾徹乃是釀酒高手。”
“不過,他一直覺得,用十桶美酒換取丹青生先生三招劍法乃是最賺的一筆生意。”
駱禾知曉其中淵源,故而不打擾,繼續聽他講述。
“當年劍神對鄙人有指點之恩,這次我又帶了美酒從吐魯番來,沒想到在此碰到你們比劍。”
莫花古拉又道:“鄙人只是一個老酒鬼,外加喜好劍術。”
“上這個擂臺與招親比斗無關,只是見閣下劍法驚奇,一時手癢,也想賣弄一番。”
駱禾聞聲微有躊躇。
那邊的黎家小姐笑道:“駱師兄只管出手,我這里又不怕耽擱。”
黎家人都沒說話,只是目光游離在四師兄與自家小姐身上。
“請!”
衡山四師兄的一聲請字,立刻讓圍觀的江湖人叫好。
西域老劍豪比燕趙老劍客更干脆,他雖然懂一些禮節,卻并不精通。
故而無有言辭往來,只管拔劍。
他雙手握劍,所展劍法與方才桓青溪的十三劍完全不同。
什么正反斜直,一概不論。
只有所向無前,沖勢驚人,一動之下,如大漠黃沙滾滾,開闔馳騁,招式雄渾異常。
明明是一柄細劍,卻斬出闊劍森嚴!
他一出劍,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不修邊幅的西域老劍豪,竟有如此鋒芒!
然而.
這股沖勢憑的只是一腔熱血,又夾著剛猛勁力,并非成就劍勢。
故而聲勢驚人,破綻卻多。
這破綻放在駱禾眼中,更是被無限放大。
他連出六劍,一劍比一劍快,一劍比一劍急促,盡數截在莫花古拉的招法要害上。
駱禾奔著招去,沒朝對手身上攻。
僅僅六劍相截,在真氣碰撞之間,叫莫花古拉的勢頭越來越小。
弧光被壓縮,斬劍風聲漸不可聞。
如同庖丁解牛,硬生生拆掉了對方的劍法。
“不打了,不打了!”
擂臺上的莫花古拉突然大喊,他的長劍被逼到近身,已經沒有空間施展,第七劍沒有再揮出去。
這種憋屈感,比方才的桓青溪還要強烈。
畢竟,人家十式合一,已經把十三劍使完了。
“酒!”
西域老劍豪像是一頭爭地盤失敗的郁悶雄獅,頭發亂擺朝下方喊道。
兩名西域漢子扔來兩個酒囊。
莫花古拉接過來,扔給駱禾一個。
他也不管對方喝不喝,自己大喝起來。
一口氣將酒喝完,又對著空氣將剩余沒有展露的劍法全數使出,不少江湖人為他叫好。
雖然劍招被四師兄拆解。
可放在江湖上,無論是他的劍法還是內功,都不是等閑人能媲美的。
西域老劍豪憋屈感盡去,他哈哈大笑,翻身跳入人群之中。
這下子,大家相信他真的是一時手癢了。
駱禾微微一愣,他端詳手中酒囊,沒想到對方如此瀟灑.
“師兄,這莫花古拉的劍法,真的是你指點過的?”
客店雅閣中,青年聽罷微微搖頭:
“陳年舊事,我哪里記得清楚。”
見他不愿承認,女子笑意更甚:“怎么會記不清,分明是嫌棄他劍法稀松,不愿承認是自己指點過的。”
“這些年你對門下弟子多有嚴詞,連對外人都如此苛刻,哪怕僅是只言片語。”
“師兄可真是愛惜羽毛。”
青年不由笑了,“什么愛惜羽毛,我只是效仿師父罷了。”
又點評道:
“這莫花古拉當年的劍法一團亂麻,我叫他化繁為簡,沒想到他走到了另外一條極端道路上。”
“不過.”
“他送來的酒確實是佳釀。”
“等他到衡陽,我按照他的路子再送他幾招劍法。”
女子聞言又換了個話題問道:
“小駱可是對黎家的女娃有好感?”
青年笑道:“并非我不關心他們,但這是他們的私事,自己不愿提及,我怎好過問。”
“小駱眼睛犀利,劍法犀利,但他的性子內斂,卻像是反著來的。”
“不過,他能到此觀擂,怎能說一點感情沒有。”
“我記得”
“這松潭鎮黎家與安仁的劉家一道送年輕一代入門時,正是小駱安排的,與黎家的女娃也認識了很長時間。”
女子埋怨一聲:“你這做師父的既然心里有數,正該出力。”
“卻在這里飲酒看戲,自得愜意。”
她后面的話還沒出口,就被人用手在臉上捏了捏。
她默不作聲,只是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瞧著他。
“哪需要我出手”
青年示意她朝窗外看。
只見擂臺那邊,忽然喧鬧聲大作。
“四師兄!”
有人大喊道:“馮師叔與向師叔果然沒說錯,四師兄就在此地!”
“聽說黎師妹擺了個比武招親,四師兄得到消息,立時馬不停蹄直下松潭,我還是以為是假的,沒想到啊,四師兄已經在擂臺上打擂了!”
“咱們來得遲了,也不知比斗結果如何。”
這一道道聲音,著實引人矚目。
正有八九人打馬而來,一看衣服佩劍,便知是衡山派來人。
再瞧他們一個個青枝綠葉,風華正茂,料想是衡山第十五代弟子。
他們說話聲音頗大。
原本武林人就懷疑四師兄與黎家小姐有貓膩,這下瞬間坦然了。
一名二十歲出頭的衡山派女弟子朗聲說道:
“大師兄,四師兄就在此處。”
這一聲“大師兄”喊出,眾多江湖人心中一熱。
這下可熱鬧了!
四大真傳,又來一位!
那女聲還沒落下,遠遠聽到一道輕笑,跟著便聽到飛掠提縱之聲,一道衣著單薄的身影,正落在擂臺上。
來人眉毛很濃,下方眼睛很大,薄唇抿出一條線,掛在瘦削的臉上。
他披著披風,臉上洋溢著極為燦爛的笑容。
一看來勢,便知與駱禾大為不同。
周遭視線從四面八方飛來,他恍若未見,只盯著擂臺上青年手中的酒囊。
“師兄。”
駱禾打了一聲招呼。
他又看向那些騎馬來的同門,不由苦笑搖頭。
本以為這次到松潭來,可謂是悄無聲息。
沒承想,身后跟了這般多的人。
這下子,黎家人那邊的人可不敢怠慢了。
黎元瓊與黎家老人走在前方,領著在場所有親屬門客上前見禮。
“大師兄。”
“諸位師兄師姐。”
衡山派弟子也拱手回禮,阿飛笑道:
“我們只是來湊個熱鬧。”
“師弟,你這擂臺還沒有打完,不便喝酒。”
“等你們成了好事,再喝酒不遲。”
“這西域劍豪的酒,暫且交由我來保管吧。”
飛師兄一席話聽在黎家小姐耳中,頓時叫她面色微紅,眼中卻泛出笑意。
而駱禾,則是在那一瞬間心態不穩,露出破綻。
飛師兄劍快手快,已經將他手中的酒囊抄了過來,這動作讓不少人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酒已在沈飛手上。
四大真傳的劍術各不相同。
若說誰的劍最快,那一定是這位了。
此時一看,已見端倪。
“大師兄莫要誤會,”黎元瓊掩飾道,“四師兄來此僅是路過,并非來打擂。”
阿飛劍快手快,人更是快人快語。
當即直言道:
“師妹誤會了,向師叔說駱師弟就是來打擂的,他老人家乃是我衡山名宿,從不騙人。”
那些黎家人心中驚喜,有心插話,但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阿飛沒管駱禾的面色,壓低一些聲音對他道:
“馮師父叫你直面內心,師弟既有所思,何需有誤。”
這一聲馮師父可比向師叔好用多了。
他們四個最初的入門劍招功訣,可都是馮巧云一點一滴,手把手去教的。
從小到大,都有她的影子在。
對于四人也非常了解。
駱禾聞聲,也不再反駁。
他與黎師妹相處日久,互有好感。
只是性格內斂,一直藏在心中,沒去直視。
聽到黎家忽然比武招親,師妹還同意了,這才從雁城一路趕到此處。
“師弟繼續打擂,我就不待在臺上了。”
阿飛笑呵呵看了他與黎元瓊一眼,夾著酒囊正要瀟灑離開。
就在此時 鎮口大道至招親擂臺前,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聿聿!!”
韁繩勒起,馬蹄高臺。
一時間,馬鳴蕭蕭,夾著秋風吹至一眾江湖人耳中。
有些江湖人認出了這些人的來歷,紛紛讓開路徑。
來人卻也不敢托大,早早飛身下馬,牽韁徐行。
里邊的江湖人這才看清他們的樣貌,心知今日松潭鎮果真要龍盤虎踞。
為首之人是一名氣宇軒昂的男子,約摸二十七八歲,一身道袍。
他旁邊,還有兩名身上帶有太極圖案的老道長跟隨。
正是武當派的人。
“是武當派的哪位道長?”
有江湖閱歷較淺之人,只認得太極圖,不知來人身份。
江湖老人目光銳利:
“那是武當派年輕一代翹楚王野,不僅太極劍法圓熟,還練成一身玄門內力。”
“聽說沖虛道長暮年時,將希望全數寄托在他的身上。”
周圍人盯著王野道長,他正朝著衡山兩大真傳走去。
“兩位師兄,別來無恙。”
他作了個道揖。
阿飛放下酒囊,與駱禾一道上前招呼:
“上次與王野師弟相見,還是在六年前。”
“師兄,應該是七年前。”
駱禾提醒一聲,阿飛笑了笑:“還是你記得清楚。”
“王師弟久居玄岳,沒想到這次會突然來到衡州府。”
王野道:“才從涼都那邊回來,聽聞雁城有大事,便企望在此一睹劍神前輩風采。”
阿飛含笑點頭:
“你來的正是時候,尋常想見師父,恐怕難以見到。”
“這一次,他老人家正在衡州府。”
聞言,王野道長身后,那兩位老道長揮動浮塵,各露出一絲感嘆之色。
他們正要往下討論。
身后馬蹄聲又響!
王野回望一眼:“從涼都一道回來的朋友不在少數。”
一隊隊人馬,陸續出現在眾人眼前。
看戲的江湖人不斷讓出道路。
江湖大派,都到衡州府來了。
最前方幾人也下了馬,為首是一個面色沉凝、眉毛很長的年輕人,他旁邊還有一位年紀差不多的女子,二人身邊,跟著七八名身著華服的弟子。
“那是崆峒掌門人白虹子的傳人,號作飛虹子,另外一名女子是他師妹,名叫祁諾。”
“這是崆峒派年輕一代最強之人。”
周圍人正在議論二人,又有人喊話:
“快看,五岳劍派有人到了!”
又是一陣馬蹄聲。
這一次卻極為混亂。
因為在馬蹄聲之前,還有一人操著西域腔調大喊:
“泰山派小子,好厲害的劍法!”
“今日暫且別過,改日再戰!”
那人明顯受了傷,在鎮前沖入人群駕馭輕功飛逃。
沒幾個人管他,江湖人的視線多半在后面的泰山年輕弟子身上。
此人正是泰山派下一代掌門人陸延休。
據說繼泰山派祖師東靈道長之后,唯有這位將本派岱宗如何練到極為高深的境界。
一時間,松潭招親擂臺下,大派天驕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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