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看客聞言,不由啞然。
看向少年的目光帶著一絲好奇疑惑之色,顯是難以理解。
如此機遇,失之交臂豈不遺恨無窮?
若他們得到這種好機會,在場絕大多數人恐怕都會納頭便拜。
放眼天下,這六個怪人已算得上頂尖人物。
眾人用更驚異的目光望向點蒼老人,已經從方才的劍法與對話中,猜到了這位的身份。
客店中的氣氛發生了極大變化。
六弟桃實仙自信笑道:
“你的長輩見了我六仙,自然是大大的贊同。我六仙鼎鼎有名,已領悟妙諦,而且是兄弟六個,誰都知道六個妙諦遠比一個妙諦厲害。”
他夸夸其談,旁人既驚懼他的本領,又覺得好笑。
畢竟,方才六打一,他們也沒占到便宜。
什么六大于一,全是吹牛,只不過點蒼老人對這些乖張言辭并不在乎。
他反倒對趙玉彥的長輩有興趣。
如今江湖豪客齊聚瀟湘,姐弟二人的長輩從姑蘇至雁城,倒也不是稀罕事。
“那等見過再說。”
趙玉彥干脆道:“若家中長輩如前輩所說,果真大大的贊同,我便聽長輩的話立刻拜師。”
桃谷六仙聽罷露出滿意又自得的神色。
他們本想與趙玉彥一道。
但是瞧了瞧商素風,又想起方才的劍法,便沒有開口。
幾人性格古怪,卻不是傻子。
他們自然曉得妙諦高手不好招惹。
方才動了照面,心中也想離這老人遠點,對方那雙銳利鷹目瞧來瞧去,總叫人渾身不舒坦。
老大桃根仙道:
“你們腳程太慢,慢吞吞地去雁城瞧不上熱鬧了。”
桃花仙應和:
“我們六兄弟先走一步。”
“到了雁城,再去找你長輩。”
六人風風火火,說罷不待旁人反應,駕著詭異輕功朝衡州府方向去了。
點蒼妙諦來雁城做什么,六人清楚得很。
既然趙玉彥與點蒼老人一道,便不擔心尋不到他。
簌簌風聲接連響起。
那青年瞧著師父們的背影,也趕忙提氣追了上去 客店中的看客望著桃谷六仙的背影,轉頭看向點蒼老人。
眼神之中的震撼無可避免地濃郁起來。
這次的江湖風波,雖說是牽扯到雁城那位才鬧得這般大。
但是若無眼前這位老人催動,也不可能有此盛況。
青城山的老道長走上前來,作揖道:
“失敬,貧道眼拙,沒想到是商前輩當面。”
古登儒是一派掌門,還是同輩人物,商素風微微還禮,沒有擺架子。
“觀主言重了。”
他繼續道:“青城觀院多在山澤中苦修,揣摩道家玄功,少顯于外,古觀主遠行至此,也是去衡陽的嗎?”
“正是。”
點蒼老人有禮,老道長對其更加敬重。
江湖人的地位名望,始終要看身上的功夫。
“山中坐修,只是清課,揣摩不得幾分功業。當今天下能人輩出,英杰遍地,這雁城盛事,不敢再錯過。”
一雙渾濁的雙目在看向商素風時微微發亮:
“江湖傳言,點蒼無影神劍諸多奇妙,今日得見,叫人眼界大開,雖未至雁城,卻已不虛此行。”
“還要感謝商前輩出手,打發了那六個怪人。我聽濤觀承蒙恩情,不敢疏忽,若商前輩給機會,聽濤觀必然掃榻相迎。”
他話語委婉,想請點蒼老人做客。
商素風如何聽不出來?
卻幽幽一笑,朝著雁城方向說道:“老朽至雁城,踩著湘水秋聲來,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回望點蒼雪霽。”
“其余諸事,更是遙遠。”
老道長聞之色變。
一眾聽濤觀門人,也全都朝點蒼老人望去。
那些原本沉浸在無影神劍中的江湖看客們,也瞬間醒轉。
點蒼老人話語平靜,卻透著一股蒼涼果決的味道。
無影神劍極為了得,哪怕桃谷六仙八脈齊通招法奇妙,也能克之。
點蒼老人此次的對手,乃是劍神!
江湖人蜂擁而來,正是因為他們想一窺二十年后的劍神,到底達到了什么樣的武學境界。
老人來到雁城,給了江湖人一個機會。
他此時話語之中,雖有不屈之氣,卻也不乏死志。
這一點都不奇怪。
誰也不知二十年前無可匹敵的劍氣,此時又是什么模樣。
劍神斬來的那一劍,能接得住嗎?
客店中的氣氛,又一次發生了轉變。
聽濤觀的老道長白須顫動,不再出言復請。
他佩服點蒼老人的劍法功力,更佩服他的膽氣。
于是,又一次拱手后,便回到聽濤觀門人那邊。
周圍人的內心難以平靜,卻不敢上前打擾。
鄒松清等人用了茶飯,便干脆地離開客店趕路去了。
一路上,少不了討論那六個怪人的武功.
另外一邊。
離開客店后的桃谷六仙連續奔行數里,速度才慢下來。
燕安順一肚子疑惑,這時沒人關注才出口詢問。
“師父,那少年的長相真的和劍神很像?”
“那是當然,”桃花仙道,“我一眼就瞧出來了,怎會看錯。”
燕安順好奇了:“那怎么旁人看不出來?”
“那是他們眼力不夠,我六仙從沒看錯人。”
桃枝仙的臉上帶著篤定之色:“他的天賦一定不錯,可以做我們的徒弟。”
燕安順面上肌肉微微抽搐,顯然詬病于他們這般沒來由的判斷。
自家師父有時候多不靠譜,他是十分清楚的。
不過出于敬重,自然不好直接反駁。
于是換個法子問道:
“近來涼都那邊傳來的消息極多,除了這位點蒼妙諦的,也有不少與那個少女有關。”
“聽說她在普安州便與西域毒宗相對。”
“如今看來,她并非點蒼妙諦門下,幾位師父看中天賦,怎么不收她為徒?”
談及此處,六仙各都縮了縮脖子。
“你是一點見識都沒有。”
桃根仙語速極快,瞳孔隨之放大:“她腰間帶著的紅葫蘆你可瞧見?”
燕安順點頭:“聽說是裝蛇的。”
“但江湖上這樣的酒葫蘆比比皆是,又有什么特殊?”
桃根仙咧嘴搖頭:“葫蘆尋常,但放在她手里就不尋常。”
“云南一地,最懂毒術的是五毒教。”
說起五毒教三字,桃谷六仙都變得不自然,顯然是對蛇蟲有些忌憚。
“能勝過西域毒宗的人,一身毒術多半與五毒教有關。”
一旁桃干仙出聲:“五毒教的人,卻少有用劍的。”
“這二者結合,她還帶著一個紫金紅葫蘆,又不是苗家人打扮.”
說到這里,他拍了拍徒弟的腦門。
可是燕安順沒能開竅,反倒是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濃。
“師父,這代表了什么?”
桃花仙古怪一笑:“雁城的劍神也有一個差不多的酒葫蘆。”
“二十多年前,還有一樁往事。”
他面帶八卦之色:
“曾經百藥門與劍神有些矛盾,被找上門去。當時劍神去百藥谷時,千嬌百媚的藍教主便與他一道隨行。”
燕安順想到什么,不由瞪大眼睛。
這可真是江湖秘辛。
雖說幾位師父行為舉止頗為怪異,但他們常有妙言妙語,其實不缺智慧。
“師父.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桃枝仙笑嘻嘻道:“喜歡喝酒的人最藏不住話。”
“當年百藥二老存世的時候與祖千秋相熟,他知道百藥門的事。我們六兄弟與祖千秋在一起喝酒,他酒喝多了,就把肚子里面的話朝外擠。”
燕安順點頭間,又把師父們所說的話聯系到一起。
劍法毒術,年齡氣質.
諸多要素一匯聚,登時滿臉驚異。
又想起,這少女對外稱“藍姝”。
可不就和五毒教的那位藍教主一個姓?
“她是藍教主與劍神的女兒?”
燕安順愣愣開口。
桃谷六仙各都大笑,幸災樂禍地瞧著徒弟:
“怎么樣,還能收她為徒嗎?”
“恐怕前腳收徒,后邊五毒教的長老護法,衡山派的七子七劍,四大真傳,全都要找上來,那可麻煩死了.”
燕安順苦笑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與師父們相比,他的江湖見聞還是太匱乏了。
不過這件事著實驚人。
他沒想到初到永州,就碰到這等奇事。
“師父,那點蒼妙諦怎得像是沒看出來?”
六仙不由得意起來。
“可見我六仙勝過妙諦。”
“商素風也就是在劍法上稍勝一些罷了。”
他們吹噓完,又解釋道:
“他久不下點蒼山,哪及得上我們兄弟南北闖蕩,盡知天下秘聞。”
燕安順一聽,感覺有道理。
他想到方才見到的少女,不由好奇心大起。
又想開口追問劍神與藍教主的事。
沒想到.
桃谷六仙中忽然分出四人,將他抬了起來,舉過頭頂,并非要將他撕成四瓣,只是嫌棄他腳程太慢。
“快走快走,先到雁城看熱鬧。”
“晚了就看不到了。”
六道身影急竄,又在官道上留下余音:
“這次各大派年輕弟子都到雁城,你也不可錯過。”
“不錯,我桃谷傳人,這次要與我們六仙一樣,大大的出名。”
“我看還是讓他直接挑戰劍神二弟子的好。”
“好主意,好主意!!”
六人興奮歡呼,也不管徒弟叫喚反對。
不多時,幾人便順小道穿過小鎮,直去衡陽。
順永州湘江往上,至中游北岸,便至祁陽。
此地距雁城只余百里。
也許是聽了桃谷六仙的話,想去衡陽看熱鬧。
商素風一行人加快了速度,不再像之前那般走走停停。
他們在祁水岸邊的寺廟中投宿了小半晚上,翌日天沒亮就出發。
過了晌午,便來到雁城之南的松潭鎮。
越靠近衡陽,江湖人越多。
云貴之地都有諸多新興宗派,衡陽乃武林中心,瀟湘一地的勢力之多,比云貴之地夸張,中原極盛之時,也遠不及此刻瀟湘盛景。
這種氣氛在永州府便能感受到。
接近衡陽時,尤其明顯。
諸地武風盛烈,才到松潭鎮,鄒松清便看到鎮上諸多武林人聚在一起,熱鬧得很。
竟是有好幾家比武招親的!
路旁一陣哄鬧大笑聲將趙姝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哎呦!”
只聽一聲慘叫,跟著便有一位光著膀子,一身肌肉的壯漢倒飛而出。
周圍眾多看客看他吃癟,哈哈大笑。
高挑著彩綢大紅花的擂臺上,一個穿著練功服的年輕紅衣姑娘還擺著高抬腿的動作。
她生的清秀,腿修長而結實,又極為柔韌。
一腳將人踢飛后,徐徐將腳從后腦勺放下。
“好一招犀牛望月連環!”
有人在底下為招親姑娘的腿法贊嘆。
還有人咋舌道:“好深厚的內功!”
“兄臺,這朵帶刺的嬌花,到底是哪家的?”
有外地口音詢問,立時有瀟湘本地武人笑答:
“那是松潭黎家的小姐黎元瓊。”
“這黎家早年是做采石生意的,很早便是衡山派下屬勢力,后來家門中有人入了衡山派學藝,還有充當外門弟子的。”
“這黎家小姐,也曾入衡山山門。”
“他的老父親見她年紀大了,想將她嫁出去,或者招個上門女婿。二人意見不合,最后有了這個招親擂臺。”
這本地武人道:“她本身武藝不俗,加之又有衡山派的背景,上去挑戰的,多是奔著姻緣來的。”
“哪知那些挑戰的人,一個個都不是她的對手。”
有人疑惑不已:
“這姑娘用的腿法怎么不像是衡山派的?”
“哈哈,你倒是有眼力。”
“聽說過如影隨形腿吧?”
“少林絕技!”
“這門腿功,據說與此有關,至于來歷,我就不清楚了。”
周圍人議論紛紛,又上去兩人。
這兩人來頭也不小。
一個來自零陵的譚腿門,使得一殺鞭腿,十字繞三尖。
可是不過十招,就被踢下擂臺,口喊佩服。
另一人來自安仁地堂刀派,他比兵刃招法,黎家小姐便拔劍用出一套快劍,又將這地堂派的年輕人打發下臺。
臺上的姑娘沒什么表情,只是偶爾用余光掃向某個方向。
黎家的一位老人卻著急了。
明日這擂臺便要撤去,以后再也約束不了這小輩了。
“可還有英杰上臺比武?”
別瞧外邊圍著的人多,絕大多數都是看熱鬧的。
雖有起哄哄鬧的,搞清來歷后,真上去的可沒幾人。
黎家老人問話,片刻沒人回應。
他正要再開口。
擁擠在臺下的人流一下子散開!
黎家老人很是驚喜,朝著散開的人流中心一瞧,眉頭深深一皺。
“閣下.”
他委婉道:“閣下的年紀大了一些,并不符合我們的招婿標準。”
原來,人群散開之后,便見一位一身麻衣的老者懷抱長劍。
這人短須花白,看上去接近花甲。
縱然氣勢不凡,卻不是招親的好對象。
周圍立刻有人認出了這名老劍客的身份。
“是桓青溪!”
“嗯?他是誰?”有人疑惑。
“二十多年前雁城劉府論劍時,此人也是下場挑戰之人。”
江湖老人瞇著眼睛:“當年他得到劍神指點,劍法大進,又趕上江湖武學見解潮涌,十多年前便在燕趙之地闖下諾大名頭!”
“雨落塵濺十三劍!”
眾人驚疑時,抱劍的老劍客看向黎家老人,開口說話了。
“我不是來參加比武招親的。”
黎家老人問:“那閣下”
老劍客目光銳利,掃向擂臺西側:“我來找一個人。”
他目光所落之處,那些看客自覺不是他要找的人,于是紛紛避讓。
人群四下一散.
終于,將里面一個面相溫善,眼睛明亮的年輕人暴露出來。
這人才一露面。
趙姝、趙霏等人,各都輕咦一聲。
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