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樂戶民戶,美人英雄 盡管今日的慶功宴乃是徐勛一手導演,但他著實沒料到竟然會跳出這么一個能說會道,還調動起了全場氣氛的活寶來。大笑之余,他見一旁的楊一清依舊眉頭緊鎖,忍不住打趣道:“怎么,邃庵公是擔心這家伙放下豪言壯語,卻沒有姑娘肯嫁給他?”
“你就別開這種玩笑了!”楊一清嘆了一口氣,隨即正色說道,“都已經這好幾天了,安惟學竟然就是不見蹤影。他一個大活人竟然能在此前戒備森嚴的寧夏城中失蹤,怎叫我不多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總不能放著人不管。”
徐勛對這個寧夏城中此前唯一的常駐文官并不感興趣,微微一皺眉正要說話,突然只聽得下頭傳來了一陣起哄聲,立時就分了神。定睛看去,就只見一群姬人之中,卻是有一個頭梳雙鬟的少女款款而出。只見她年方二九,臉上雖是妝容甚厚,但細細審視卻仍是一個美人。她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而在她身后,那些姬人們不少都是露出了懊悔的表情。
第一個雖未必是最好的,可這個年輕的的“賤妾白鷺,只想問韓爺一句話。若是賤妾愿意跟了韓爺,韓爺剛剛說的話真能說到做到?”
“那當然,俺雖然不是君子,可俺說過的話,絕不會那些負心書生那樣說了當放屁!”韓永高聲嚷嚷了一句,隨即便興沖沖地趨前幾步在徐勛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平北伯,卑職愿意娶這位白鷺姑娘為妻!而且卑職不自量力,回頭想請您到家里喝一杯喜酒!”
此話一出,徐勛見下頭議論聲嚷嚷聲不絕于耳,見那韓永單膝跪在那兒滿臉的誠懇,反倒是那白鷺仿佛沒料到這一出,原本大大方方的姑娘竟是站在那兒發愣,臉上還飄著紅霞。他頓時笑了起來:“好,就沖你這和戰場上敢打敢拼一個架勢,我就答應了你!只不過,我酒量有限。若是接下來人人都學你,我可消受不起!就此一次,下不為例!”
倘若說韓永的直截了當讓下頭眾將士已然大吃一驚,此時此刻聽到徐勛竟然真的答應了,頓時又是好一片嘩然。幾個和韓永往日交情甚好的,這會兒的聲音尤其大。其中一個按理該排在他后頭的漢子就捶胸頓足地說道:“這小子平時看上去腦子就一條筋,怎么今天一下子就聰明了?這區區一頓喜酒居然能請到平北伯大駕光臨。這面子簡直是大得頂天了!”
“懊悔也沒用,沒聽見下不為例?哎,這小子真是擋都擋不住的好運氣!”
韓永一時興奮得臉上放光,索性就勢屈下另一條腿磕了個頭。磕完頭的他正要喜滋滋站起身來,突然嗅到旁邊傳來了一個動人的馨香,一側頭就發現那位白鷺姑娘竟是緊挨著自己盈盈下拜。剛剛隔著還遠看不清楚,可此時此刻緊挨著人,那柔滑的脖頸。細嫩的臉頰近在咫尺,他一時間只覺得心猿意馬,一顆心更是滾燙滾燙的。
“多謝平北伯成全!”
然而。這兩人仿佛夫妻拜高堂似的拜了下去,后頭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暴喝:“且慢!”
盡管這又不是真的就此成婚,但此時此刻傳來的聲音,卻讓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些小說話本戲文里頭常見的場景。無數人扭頭過去看究竟怎么回事的同時,還有韓永的同僚在那起哄嚷嚷道:“得,是老天爺也看不得這傻小子快快活活抱得美人歸,這下子有人來攪和了!”
“莫非是那位白鷺姑娘是已經許人了?”
“那可是慶王府的姬人,許什么人,除非慶王殿下把人送出去卻反悔了,今兒個晚上又親自過來討要!可想也知道這不可能。要我說,一定是韓永那小子當了負心漢,他青梅竹馬定過親的姑娘來這兒討公道了!”
“呸,你這什么児多,那叫且慢的分明是男人!”
下頭是眾多樂得看熱鬧起哄的將士。而上頭的韓永和白鷺雖是往后張望,但看著那邊廂出聲叫喚的人,兩人卻都根本不認得。而徐勛依稀看清楚那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心里正沉吟,一旁的楊一清卻已是霍然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是安惟學!”
徐勛頓時眉頭大皺。因見有軍士把人攔了下來,那人說道了幾句拿出一件東西一揮,立時三刻被人放了行,他立時信了楊一清的話。果然,等到那中年文士漸漸來到眼前的明處,他當即就認出了這個見過沒幾次的寧夏巡按御史。
安惟學到了近前,先是拱了拱手,隨即便沉聲說道:“聞聽平北伯今日大開慶功宴,還要將這些原本隸屬慶王府的姬人賞賜給下頭的有功將士,下官雖大病初愈,卻不得不趕過來阻止!我大明律上有一條律法清清楚楚,那便是不得娶樂人為妻妾!”
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此時見自己此話一出,懾服住了面前包括徐勛楊一清在內的眾多官員,他不禁冷笑著斜睨了一旁的寧夏總兵姜漢一眼,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凡官吏娶樂人為妻妾者,杖六十,并離異。若官員子孫娶者,罪亦如之,附過,候蔭襲之日,降一等,于邊遠敘用。”
說完這話,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韓永,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若是這位韓總旗今次沒有立功,還只是總旗,那么沒有官身,娶一個樂戶女子也就算了,可他既是正在敘功,娶了樂戶女子那就與律法不合了。不止是他,今次這些有功將士全都是如此,所以,還請平北伯三思,否則硬要賞賜,反而讓上上下下為難。”
安惟學之前一直行蹤全無,今日現身這一擊卻又準又狠。此時此刻,他又轉過身看了一眼下頭一片嘩然的眾將,提高了聲音說道:“諸位都是大好男兒,何必為區區幾個樂戶女子,葬送了大好前程…”
韓永原本只覺得整個人從地底到了云端,隨即又從云端一下子重重跌了下來。然而,當他發現身旁的那位白鷺姑娘跪在那兒,臉上的含羞帶喜已經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凄然彷徨,身子還在微微顫抖,血氣方剛的他只覺得一股熱流直沖腦際,竟是忍不住霍然站起身來,沖著正打算滔滔不絕的安惟學喝道:“大好男兒,也得好姑娘配,俺沒那么多大志向,只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大不了俺這前程不要了!”
說完這話,他便突然轉身沖著徐勛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大聲說道:“平北伯,俺是個粗漢,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俺只知道剛剛俺求娶了白鷺姑娘,她也答應了,您還答應了賞臉來喝一杯喜酒,這事情究竟還算不算數?”
徐勛原本正冷冷看著安惟學慷慨激昂地做戲,此時突然插上來這么一出,他微微一愣后,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眼見安惟學看著這兒臉色發青,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怎么不算數?只要你愿意娶,那我便充一回家長,眼下就把白鷺姑娘許配了給你!”
安惟學見那韓永竟是大喜過望,再次磕頭拜謝,一時氣得腦袋發昏。他怎么都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二愣子,愿意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樂戶姬人把即將到手的前程都丟了。然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下頭也不知道是誰起哄似的嚷嚷了一聲。
“韓老大好樣的!”
“韓老大像條漢子!”
安惟學一氣之下,頓時沖著徐勛惡狠狠地說道:“平北伯,他一個區區總旗不尊律法,你身為朝廷大臣,正經勛貴,便是這樣罔顧朝廷律法的么?”
徐勛瞥了一旁那三十余名姬人,見她們人人都是面露震驚和殷羨,他這才看著安惟學,淡淡地說道:“朝廷是有律法,官吏不得娶樂人為妻妾,可若她們不在樂籍,那么這一條便沒用了!先頭朝廷便有律例,清查各王府的樂戶,不在先前所定樂戶額度之中的姬人,放歸。此次正好慶王殿下把她們放了出來,一并毀了樂籍,所以,從此之后,她們便是民籍民戶,誰說娶了她們便會前程盡毀?”
說到這里,徐勛再也不看安惟學一眼,上前兩步掃了一眼下頭亂哄哄一片的一眾將士,伸手按了一按。頃刻之間,云集了兩三千人的大校場竟是就這么平靜了下來。這時候,他才高聲說道:“你們浴血奮戰,殺敵有功,我平北伯徐勛自然不會教你們在前程美人之中二選一。今次這些全都是脫了樂籍的美人,正好堪配爾等英雄!”
片刻的沉寂之后,下頭頓時傳來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叫好聲。而就在徐勛身后,盡管剛剛放出了豪言壯語,可韓永還是立時覺得整個人一松,竟是忍不住坐在了地上。等到徐勛回轉了來,他這才慌忙挪動了一下腿腳,卻不防徐勛竟是伸手在他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記。
“好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