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第四百一十九章士為知己者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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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士為知己者死(上)
雞鳴山下的國子監最輝煌的時候,從中出來的人得監生出身后,一度能夠當上三品布政使按察使之類的高官,然而,等到進士科越來越為時人所重,國子監就日益沒落了,甚至連天下府學歲貢監生都成了虛應故事。圣堂直到弘治皇帝在大臣的建議下,銳意提拔了謝鐸和章懋兩位大儒擔任兩京國子監祭酒,方才漸漸扭轉了國子監的頹勢。
而這其中,曾經在家鄉開書院授課的章懋,在整飭國子監上頭更是不遺余力。他出掌南監的時候,整個南監只有可憐巴巴的六百余監生,別說和永宣時期高達三四千的規模相比,就是其后一度衰頹的正統年間也沒法比。盡管已經年邁不堪一身病痛,章懋還是上書請在歲貢之外,令各地提學于府學之中行選貢,不管是廩膳生還是增光生,不拘資格通行考選送監,短短數年間,這南監之中監生就達到了一千余人,其中多出來的那些都是每年提學選貢來的。
此時此刻,國子監六堂之中居首的率性堂中,章懋正在為堂下黑壓壓一片眾多監生親自講解禮記。盡管他已經七十出頭,按理除去每月的考核,并不用親自講課,但他仍是堅持每五日授課一次。若不是率性堂中座次都是規定好的,這第一排的位子幾乎能夠讓人擠破頭。
作為六堂之中的第一堂,率性堂中積分過八就能夠正式得監生出身,而因為章懋的一再力爭,其中最優異的那些甚至能夠進入諸司歷練,再加上這位大司成學識淵博,講課旁征博引信手拈來,能夠躋身率性堂的監生無不欽服。
鴉雀無聲的氣氛一直持續到章懋講完之后離開,這才被人打破。然而,那監生脫口而出說的第一句話,就讓四周本打算回號舍溫書的監生們全都停住了步子。
“大家可聽說了,大司成又上書請求致仕了!”
“不會吧,大司成去年年底還說過,如今精神漸好,怎么也有時間看到咱們這些人順利及格得到出身。圣堂”
“你知道什么,有人往大司成身上潑臟水,說什么他老糊涂了和奸佞為伍!”
那監生這一聲嚷嚷,一時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四周圍一片嘩然。選貢之法是章懋一力爭取下來的,他們里頭大多原本不過府學生,也就是秀才,甚至不少人還拿不到廩膳生的名額,只能在增光生上頭熬著,看能不能等到一個名額,也好讓家里人能夠吃上朝廷錢糧。就因為章懋這一道奏疏,他們從秀才變成了監生,月給白米兩石,衣二襲,而且國子監教官比府學強了好幾倍,入監這些年,誰都自覺學問文章大有長進。相比原先國子監中那些混日子的,他們中快的一年便從最初的正義堂一路升至率性堂的,最慢的也不過兩年。
于是,當即有人義憤填膺地叫道:“這國子監好容易才有了些清正的模樣,難不成他們又想這國子監成了當年那藏污納垢的光景!”
說這話的是率性堂中的一個年方三十七八的老監生遲行,在監已經足有四年了,雖是天賦算不得上乘,可終究勤學苦讀,眼看已經積了七分快要看見最后曙光的時刻,卻得到了這樣的消息,他自是再也耐不住性子。這一聲叫嚷之后,見得到了眾多人的附和,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各位,不若我們一塊聯袂去求見大司成,請大司成看在我們一片真心的份上,不要理會那些惡言中傷之徒!”
“說得好,算我一個!”
這一說立時引來了不少人的附議,不多時,一二百人的率性堂中,少說就有七成加入了其中。剩下的三成見浩浩蕩蕩一大群人出了率性堂,面面相覷之余,又有一二十個人追了出去,也有些跟過去看風色,明哲保身回了自己號舍溫書的寥寥無幾。圣堂 然而,眾人趕去求見,到了地頭卻得知有人求見,章懋去國子監南門的四牌樓見人去了。幾個領頭的監生一合計,便決定來都來了,索性一鼓作氣就這么過去。于是,黑壓壓一片人又繞過了朔望之日才開的正堂彝倫堂,徑直往四牌樓趕去。遠遠看見那座高大的木質牌樓時,有眼尖的監生看見那邊光景不對,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大司成似乎在和人爭執?”
沒人說這么一句話還好,有人這么說了一句,其他人自然齊刷刷地往那邊瞧了過去,最終商量了一會兒,有幾個人就沖其他人打了手勢,悄悄上去看究竟。那邊南門的門房看見這一大堆監生,原本是要攔阻的,可思來想去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個掩上門上床裝睡了。于是,幾個藏身暗處的人,自然而然就清清楚楚聽見了那邊的說話聲。
“章德懋,要不是應天府審趙欽案,你這個國子監祭酒非得去旁聽給人撐腰,要不是你為那個徐勛主持認祖歸宗,那個奸佞小人怎會爬得這么快!你讀了一輩子的圣賢書,就因為你這一時昏頭,如今皇上年少登基,身邊才會烏煙瘴氣一片,都這種時候了,你還不愿意上書彈劾那個佞幸小人?”
聽到這話,幾個偷聽的監生頓時怒了,其中一個立時轉過身去召集其他人。
而章懋見那個南京兵科給事中的手指幾乎要戳到了自己的鼻子上,身旁其他兩個人則是隨時預備加入指斥自己的行列,卻只是哂然一笑,原本挺得筆直的脊梁仿佛更直了。等到對方那上下兩瓣嘴皮子終于合到了一處,他便淡淡地說:“你們三個特意來找老夫,就是為了這些老生常談?是忠是奸,是非自有公論,不是你們一句話可定!老夫倒想知道,你們自詡清正,虜寇大軍壓境的時候,可有膽量只帶千余人前去迎戰!”
“你…冥頑不靈!”五十開外的兵科給事中胡亮被章懋說得惱羞成怒,立時怒聲道,“別以為你上書致仕就能夠體面脫身,只要我等上書請求重新核查當年趙欽一案,你這個南監祭酒就等著名聲掃地吧!”
異常激動的胡亮絲毫沒注意到身后一大幫國子監監生蜂擁而出,但他身邊兩個時刻準備幫腔的同僚卻都瞧見了。見那百多人突然就這么齊刷刷地涌了出來,嚇了一跳的他們慌忙拉著胡亮移開數步,隨即色厲內荏地喝道:“爾等這是想干什么!”
盡管后頭的還有人沒聽清楚剛剛那番爭執,但前頭有的是聽清楚的人,不過須臾功夫就都傳遍了,原本就窩著滿肚子氣的監生們一時火冒三丈。老監生遲行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徑直大步走到滿臉詫異的章懋跟前,深深一躬行下禮去。
“大司成,學生等聽說大司成數次上書請求致仕,一時群情激憤,想來尋大司成表表心意,卻不料瞧見有人對大司成出言不遜!倘若大司成是因為這些無稽之談而上書請辭,就此舍下了南監上下千余學子,恰是讓他們這些奸人得意,讓我們這些學子傷心!”
“不錯,請大司成務必留任,南監離不開您這樣的名儒大家!”
“別理會這些小人之言!”
“大司成若是忌憚這些流言中傷,我等愿意一塊署名上書上達天聽!”
有了帶頭的,后頭的監生們立時大聲附和了起來,那層出不窮的聲音讓胡亮三人齊齊色變,而剛剛面對惡語中傷還能淡然以對的章懋卻為之動容,蠕動著嘴唇想說些什么,卻偏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然而,見他保持沉默,胡亮卻以為這些監生都是受了章懋指使方才對自己群起而攻,臉色不覺氣得發青。
“章懋,你這個南監祭酒竟然敢煽動監生,你這是居心叵測!怪不得你要和那樣的奸臣為伍,我看你就是個心術不正的奸佞!”
“你不要血口噴人,要不是大司成苦苦隱瞞上書致仕的消息,我們早就知道了!要是早知道大司成是因為你們這些人的閑話而不得不求去,南監上下早就鬧翻天了!說別人是奸佞,我看你才是最大的奸佞!”
隨著這一聲怒吼,人群中終于有一個監生再也忍不住了,竟是上前一個巴掌重重掄在了胡亮的臉上,竟是直接打斷了他的一截槽牙。有人帶了頭,群情激憤的監生們自是一哄而上,眼看那三個人便要被暴打一頓,雙頰赤紅的章懋終于回過神來,伸出雙手就攔在了眾人身前。
“你們這是想干什么?”
厲聲喝止了那些撩起袖子掄著拳頭的監生,章懋便惱怒地說道:“我給你們講的文章學問你們都忘了不成?讀書明志,通達道理,不是為了讓你們摻和這種意氣之爭的!全都回去給我好好溫書,明日每人試策文一道,要是誰寫不出來,四月朔望的假就此取消!”
胡亮見那些監生在章懋的三言兩語下噤若寒蟬,死死捂著挨打的半邊臉,半晌才怨毒地叫道:“好,好,南監的監生竟敢對朝廷官員動手,簡直是翻天了!章懋,你別以為煽動了這些監生就能保住國子監祭酒的位子,你等著瞧!剛剛打人的那個小子呢,出來,與我去見應天府尹陸珩!”
“監生就算犯錯,也是國子監繩愆廳管,不勞胡給事操心!”章懋硬梆梆地頂了回去,隨即一字一句地說,“況且,剛剛群情激憤,誰也沒看清是誰動手,如今哪里還找得到人?胡給事若有不滿回去準備參本就是了,這國子監乃是朝廷學校重地,你請回吧!”
“好,好,你等著,我倒要看看,你這國子監祭酒還能當到幾時,你還能護著這些敢鬧事的監生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