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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項莊舞劍志在沛公

  盡管也曾經遭受過喪父之痛,但這一次弘治皇帝徒然過世,對于張皇后來說仍然是極大的打擊。她這輩子一直都是順順利利的,哪怕當年禮部遴選太堊子妃,她亦是一舉中的,這婚后夫婦和美,丈夫貴為天子,卻比民間富家翁更潔身自愛,多年以來未曾納過一個嬪妃,唯一遺憾的便是在朱厚照之外,她的另外一子一女都是半途夭折。

  然而,她怎么都沒想到,丈夫不過年僅三十六歲,這區區一次風寒,就這么輕輕巧巧讓他撒手西歸,留下朱厚照和她這孤兒寡母在世上。對她來說,這無疑是天塌了。此時此刻,盡管她已經清醒了過來,可腦袋依舊是昏昏沉沉,連眼睛都似乎沒了焦距。

  “母后,母后…”。

  “我沒病,用不著服藥。”張皇后突兀地迸出了這幾個字,旋即才發現簾帳已經被人高高挑起了,一時大為惱怒。然而,支撐著坐直了身體,她這才看清楚身前單膝跪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朱厚照,眼神頓時迷離了下來,竟伸出手輕輕摩挲著兒子的臉頰。

  “母后當然沒病,吃那些庸醫的藥作甚!”

  徐勛雖是竭力勸說了朱厚照不要一竿子打翻太醫院那一船人,可朱厚照依舊耿耿于懷,此刻一開口就是庸醫二字。見張皇后神情惘然,他便伸手上去握住她的右手道:“母后只是悲傷過度傷了神思,好好靜養就行了。這些天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您得好好休息才是。”

  “嗯,你也是…從斜主后,你父皇留下的這重擔子就得換你來扛了!”說到這里,張皇后忍不住又悲切了起來,竟是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淚,“可憐你才這么一點大,就要擔起天下最苦最累的擔子…”。

  “母后,兒臣長大了,兒臣會努力的!”朱厚照一口打斷了張皇后那悲音,隨即一字一句地說,“兒臣今天是有一件事要和母后商量。要不是那些庸醫胡亂用藥,父皇也不至于這么快就撒手西歸,事到如今咱們都是后悔傷心,可怎么能便宜了他們!所以,兒臣已經命人將掌管御藥局的司社監太監張瑜以及下頭主管合藥的幾個太監,還有太醫院那幾個領頭的一股腦兒都拿了,一定要重重治他們的罪!”

  張皇后從前也不怎么管國事,除非是犯到了張鶴齡張延齡這兩個弟弟身上,她才會不依不饒無論如何也要讓弘治皇帝懲治了那些人。此時聽朱厚照說到要懲處這些太監和御醫,她微微一猶豫,隨即就問道:“都有誰?”

  “張瑜,下頭那幾個太監的名字兒臣一時半會也沒法全都記得。還有太醫院的施欽、劉文泰、高廷和…”。

  朱厚照還沒說完,張皇后就突然打斷道:“那你打等怎么治他們的罪?”

  “照我的意思,寸磔也是便宜了他們,當然應該殺了以儆效尤!”

  “這不行!”盡管張皇后對弘治皇帝的去世傷心欲絕,可平日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張瑜帶著劉文泰前來診治,幾次折騰不已的毛病都是劉文泰藥到病除。更不要說除卻這些,她還有另一樁顧忌。因而只頓了一頓,她便沉下臉說,“他們罪該萬死不假,可無論是貶官也好,流放也罷,亦或是戍邊,可多年苦勞總是有的,留一條命也就罷了。”

  “母后!”朱厚照一下子急了,霍然站起身來,“難道你也相信張瑜劉文泰他們說的鬼話,什么兒臣降生都是他們之力,亦或者是…亦或者是父皇此次之所以會出事,是因為服了什么丹藥,打算和母后你…打算和母后你給我再生一個弟弟妹嘛…”

  這最后頭一句話朱厚照陡然壓低了聲音。即便如此,張皇后仍是聽得潸然淚下,好半晌才說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還問我?厚照,當年我和你父皇成婚之后四年無出,兩宮太后和群臣都想方設法讓你父皇納妃,他為此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壓力,也多虧了張瑜和太醫院那些人多方設法,所以才有了你。至于這一次,你父皇是和我說過,說是你一個人孤單,想給你留個弟弟妹妹…”

  “可母后,這都不是他們這些庸醫害死父皇的理由!”朱厚照重新又跪在了床前,看著張皇后軟言說道,“母后,就算當年他們有功勞,可該賞的都已經賞了。說句不好聽的,母后后來那兩次有妊,弟弟妹妹卻都一一夭折,天知道會不會就有他們用藥錯誤的緣故?至于這一次,父皇肯定是被劉文泰蠱惑了,他用這種亂七八糟的秘方害死了父皇,怎么還能饒他!”

  “這…你說得也有道理。”

  張皇后終于有幾分心動了。雖說劉文泰用著順手,人也小意殷勤,她甚至因為他今年千秋節通過蕭敬敬奉上來的那塊龍鳳旱祥寶玉而對弘治皇帝進言,說是要復其院判,但如今丈夫威年逝去,這些再怎么也比不上夫妻情分以及錐心之痛。然而,思來想去,她最終還是猶猶豫豫地說:“可是,若先前那些傳揚出去,你父皇的多年英名…”

  “母后,英名不能當飯吃!”朱厚照聞言頓時更急了,“兒臣今后就是皇帝,難道讓他們不要亂寫還不成么?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徐勛,你進來!”

  他這一聲喝頓時嚇了張皇后一大跳。見門外沒有動靜,她松了一口氣,立時嗔怪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冒冒失失的,你竟然讓他一個外臣進乾清宮也就罷了,可我是什么人,怎能輕星見他?”

  “您是我的母后,也是將來大明的皇太后,見一見我的心腹股肱有什么要緊。”朱厚照一回頭見徐勛遲遲不進來,頓時給氣樂了,“徐勛,你還在那磨磨蹭蹭干什么,你又不是沒見過母后!再說了,父皇臨終前一夜,不是才召見過你嗎?”

  聞聽此言,張皇后無法,只能伸手把半邊簾帳放了下來。果然,下一刻,就只聽外間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多時,她就看到有人影影綽綽地在床前行禮,忙輕道了一聲免,隨即就說道:“徐勛,這幾日奔波多虧了有你。

  太堊子年少,你既是得他信賴,凡事要多多提點,不可讓他任性胡來…”

  “母后!”朱厚照見張皇后又把自己當成小孩子,頓時氣鼓鼓的,“徐勛,母后擔心重重懲處劉文泰等人會傷了父皇英名,你趕緊幫我勸勸她!”

  徐勛剛剛侍立在門外,內中這母子倆的話幾乎都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他定了定神,便沉著地說道:“皇后娘娘之前所慮極是,劉文泰既然敢托庇于文淵閣,必然不是三位閣老要庇護他,而是他拿著皇后娘娘所顧慮的這幾點作為要挾,其心可誅!然而,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是不能輕易放過,否則國法不說,試問皇后娘娘和太堊子殿下日后想到英年早逝的皇上,豈不是總會心里過意不去?”

  見張皇后不說話,而朱厚照則是面露鼓勵地沖著他連連點頭,仿佛在暗示繼續下猛藥,徐勛微微一頓,就再次深深低下頭去:“再有,恕臣直言。之前皇上威年在位,凡事幾乎都是決之于內閣三位閣老,外頭六部尚書亦是多有歷事三朝四朝的老臣。如今太堊子殿下即將登基,與之前皇上的性子也罷作風也罷,都有所不同,若是能利用此事,提拔一些年輕有為而又愿意輔佐的年輕臣子起來,亦是在外朝多一些臂助。”

  “的!”

  這話才真正說得張皇后為之動容了起來。她一下子抓住了身下的床單,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徐勛,你此話從何說起?”

  “皇后娘娘,內閣三位老大人是皇上在世時都要尊稱一聲先生的,而皇上亦曾經將太堊子殿下托付給他們,按照民間的俗話說法,便是托孤重臣。三位老大人的人品朝中上下都信得過,可人無完人,太堊子殿下年少,萬一登基后君臣之間鬧出了些許齟齬來,在外人看來不免都要覺得過錯在于殿下。而且,議決大事的永遠都是這些老面孔,這些人往往固執難以說服,而在年歲性情上和太堊子殿下相似的年輕官員卻要熬資歷捱日子,把鋒銳全都磨沒了,這才能進入內閣部院,此消彼長之間,太堊子殿下日后要獨自承受的壓力何其大?”

  張皇后還聽得似懂非懂,朱厚照卻是眼睛一亮,使勁一拍大腿道:“徐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就叫項莊舞劍志在沛公!是不是派人去讓外頭那些年輕官兒上奏重重懲處劉文泰等人?內閣他們三個肯定是還要磨磨蹭蹭,到時候朕一準了,那些官兒就會站在朕這一邊?”

  堂堂太堊子說話簡直猶如街頭拉幫結派,徐勛心里哭笑不得,可想想確實和這道理差不多,他只得點了點頭,隨即又補充道:“當然,也不能都只是那些年輕言官,必須找個有分量的人領頭。這個人必須歲數夠大資歷夠老…”

  “我知道我知道,也就是鎮得住場…你別廢話了,快說,究竟是誰?”

  見朱厚照急不可耐,而張皇后亦是伸手撥開了帷帳,徐勛張了張嘴,低聲吐出了微不可聞的兩個字。轉眼間,朱厚照就立時重重點頭,又干脆站起身來,大力拍了拍徐勛的肩膀:“好,好!就按照你說得去辦,至于劉文泰,立刻發落到內官監大牢去蹲著,我一刻也不想再看見他!最好再放兩只老鼠蟑螂進去,讓他睡不好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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