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那二間五架的宏偉門樓下,平日站著迎候各處往來人等的四個門房都被攆了進去,取而代之的是每隔十步許一個的健壯兵丁,赫然好一番肅殺景象。面對這樣的光景,等到內中傳來消息說傅容不見客,陳祿雖面色很不好,仍是帶著三五隨從撥馬回身就走,竟是不曾多停留一步。
直到風馳電掣地出了常府街,又經戶部街拐到了火瓦巷他自己的那座宅子門口,勒住馬的他不忙著下馬,卻是就這么高坐馬上陷入了沉思。
事情到了這份土,無疑是在京城那邊的角力中,傅容乃至于身后的那些大擋們大敗虧輸,否則那個區區大理寺右丞也不至于這般狂妄口若是傅容都肯且不保,他原本就已經是被那些清流點了明奏請革退的,哪里還有什么好下場?
“可惡!”
恨恨地迸出了兩個字,陳祿突然丟下韁繩利落地跳下馬。他正要徑直進門,突然就只聽后頭傳來了一聲陳大人,扭頭一看,他就眉頭一皺。只見徐勛帶著瑞生緩步走土前來,主仆倆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到的。換做是今天之前,他至少會和顏悅色相待,但此時他著實沒有任何心情來應付這小子,當下便冷冷說道:“我這幾天忙得很,沒工夫理會你的事!”
“我知道大理寺右丞費大人來了,陳大人無暇他顧,但可否撥冗聽我一言?”
陳祿原本頭也不回就要走,可沒走兩步聽到這話他不禁立時站住了。這費銳突然造訪鎮守太監府就是不久之前的事,要在整個南京城傳開還早得很,徐勛是怎會知道的?想到這里,他轉身端詳了這少年郎半晌最終點點頭道:“進來吧!”
這四進宅子是從前陳祖生在南京守備任土置辦的產業,住著的并不單單是陳祿一個,還有他的侄兒陳階和陳璋因而整座宅子隔作了三路,如此一來格局就顯得小了,別說不能和那座昔日開平王府相比就是和中等人家相比也就是稍微寬敞一丁點而已。
陳祿這主人顯見是說一不二,帶著徐勛瑞生一路進去,下人除了行禮竟是沒一個湊上前的,直到過了穿廊進了一扇月亮門,迎面是三間茅屋式樣的房子,這才有個小童兒趨前行禮。
“老爺。”
“去外頭看著,除了傅公公那邊有消息,別的一概擋下。”
陳祿說完這話便當先進了居中的門見徐勛帶著瑞生一起跟了進來,他不禁眉頭一挑。這時候,徐勛少不得開口解釋道:‘陳大人’瑞生是要入宮的所以有此事情我不避著他口…”
這話有兩重意思,一則是表示信賴,二則是讓瑞生多學著一些待人處事,陳祿怎會聽不出來。在徐勛和瑞生身土來來回回掃了掃,他便淡淡點了點頭再沒有說什么,背著手進了東屋。這時候,徐勛才分神打量四同,外頭是茅屋式樣,內中家具擺設也極其簡陋,粗看之下桌椅幾凳竟好似都是一個不甚高明的匠人手工所制。只這會兒他也沒工夫思量這此,沖瑞生低低囑咐了兩句,這才帶著人跟進了東屋。
東屋里和外間一樣陳設簡樸,并沒有頂天立地的書架和數以千計的藏書取而代之的則是四壁掛著的幾樣兵器。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的陳祿見徐勛走了上前,仿佛并沒有因為這兒沒有第二張坐具而驚訝他就輕輕點了點頭。
“你既然知道大理寺右丞費皚到了的事,那我不妨和你說實話。傅公公那鎮守太監府門前,不知道他用什么花言巧語說動了成國公派人守衛,所以短時間之內,外頭的人進不去,里頭的人出不來。他是欽差,真要撕破臉去查,誰也禁不住。事出緊急,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若有什么話要說,就不要拐彎抹角。”
“是,陳大人想來聽說過那工科給事中趙欽在鄉間橫行不法的事。巧的是,我正好找到了一個曾經被他謀奪了田產,妻女也被逼死的苦主。”
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欽差,這位欽差又驟然如此行事,此時此刻傅容岌岌可危,早上他去國子監那邊見了傅恒安,接著又從那幾個門房和雜役口中得到了些不好的訊息,徐勛也不會挑在這時候來找陳祿。那棵樹要是倒了,他便又成了無根飄萍。
陳祿把自己手下那僅有的幾個心腹派出去將近一個月,除卻無數的傳聞和道聽途說,幾乎一無所獲,唯一的收獲就是鄉民竟有人在那議論說趙欽謀逆不軌。只這種虛無縹緲的話是否能在京城收效還不可知,傅容眼下又被軟禁,因而他這心里甭提多郁悶了。這會兒聽清楚徐勛的話,他幾乎抑制不住要站起身,屁股才離開椅子就又坐了下去。
盡管心情激蕩,他卻沒問徐勛是怎么找到人的,只眉頭一挑問道:‘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趁熱打鐵,徐勛又拱了拱手說道,“我已經去見過他,說動了他出面…”
“這要是早幾天也就罷了,眼下讓他再出面告狀,至少是事倍功半!”
見陳祿搖頭打斷了自己的話,徐勛就一字一句地說:“這當口要他出面告狀,至少要先遞交狀紙,衙門受理,這么拖拉下去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間。更何況,接狀紙的那些衙門不是陳大人能夠輕易左右的,到時候事情怎樣還很難說。且他是因為妻女盡亡寧可撞個魚死網破,但更羅苦主卻是懾于威勢不敢出面指證。所以,只有把這次的事情真正鬧大了,其他苦主才有可能蜂擁而出,而且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看那什么欽差還是不是只盯著傅公公!”
直到這時候,陳祿才終于站起身來。盡管對于徐勛竟然親自去見那個苦主很不以為然但思量其年輕識淺,做到這份土也已經很不錯了,他便沒有挑這一茬,來來回回踱了許久他就停步說道:‘怪不得傅公公說你膽大,你說吧,想鬧得怎樣滿城風雨?”
盡管不是第一次聽見那主意但此時此刻,見徐勛毫不遲疑地上前和陳祿商議子起來,陳祿先是驚詫繼而點頭,甚至還不時指點兩句,一旁的瑞生不禁直咂舌。
少爺這膽子,真的是天大!
沈家正廳。
沈光看著手中那張信箋,目光在那力透紙背的字跡上流連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惱怒地將紙揉成一團擲在了地上,沒好氣地說:“笑話,這定禮都已經收了他說什么趙欽多行不義必自斃,說我嫁了女兒過去必然自討苦吃,哪怕不能取消婚事也不妨拖延幾天,他以為我沈光是三歲小孩!此人要真是能給徐勛撐腰的,何必在徐氏宗祠藏頭露尾,最后還要傅公公收拾殘局9眼下傅公公岌岌可危,他又站了出來說這話,荒謬!”
侍立一旁的大管家路權見老爺發火,連忙肅聲問道:‘老爺可大少爺也說…””
“他懂什么!他連個舉人都尚未考出來,怎知道這天底下那些官兒的手段!悅兒那丫頭,以為我不知道她私底下挑唆的她大哥,但使我還有辦法,我怎會舍得把嫡親女兒嫁到那種人家去?收容流民等等確實不是什么頂天的罪名,怕就怕我一個不從趙家變本加厲編排其他罪名,到頭來那三個田莊還是得拱手送出去!料想趙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明媒正娶的媳fù總不至于苛待了“…””
見沈光說到這兒,一副無可奈何的疲憊臉色路權暗自嘆息,只得強打精神又開口問道:“老爺那婚事的籌備…””
“當然一切照日!”沈光深深吸了一。乞,斬釘截鐵地說,“還有那個李慶娘,留在悅兒身邊是個禍害。我已經多留了她幾天,時至今日絕不能再容她,立時把她攆出去!”
“可是大小姐萬一去向老太太哭訴求情…”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要是使性子就隨她去這會兒老太太也絕不會驕縱了她…”
……”這樣,把她禁閉在房里,告訴如意給我好好看著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連她也一并攆了!”
后院沈悅閨閣之中,支開了如意和其他人,沈悅緊緊拉著李慶娘的手,好一陣子才勉強笑道:“大哥才被爹關了起來,沒想到他又讓人送來了這么一封信。只可惜到了這份上,爹是絕對不會聽的。”
“大小姐放心,老爺若是仔細琢磨,應該會明白的。”
“不,我爹那個人我比你明白口…”沈悅使勁搖了搖頭,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聽爹無意中露過一句話,我家祖土和當年的沈萬三仿佛有些沾親帶故,那位財神爺不得好死,所以,沈家這么多輩人,最怕的便是被當官的惦記上了。
如今趙欽自恃有巡撫南直隸的彭都憲撐腰,爹又聽說那個費鎧是來查傅公公的,哪里聽得進別人的勸告,只會心一橫把我嫁過去。事到如今,媽媽,你記著對徐勛那邊送個信,就說沈老爺心意已決,大小姐必定要嫁,不過已經允諾不把如意陪嫁過去,讓他就在趙家迎親的那天發動。那天趙欽必定在句容本宅中待客,難以分神理會南京這邊的勾當…”
“可是這樣大小姐你…“…””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沈悅微微一笑,臉土露出了一絲決絕,“不過,還得媽媽助我一臂之力。”
主仆倆竊竊私語了好一會,聽到沈悅那最后的決斷,李慶娘正是又驚駭又懊惱,正要反對的時候,只聽外間傳來了如意的聲音:“太犬”
隨著這聲音,李慶娘慌忙退開幾步,而沈悅則是站起身來。下一刻就只見面沉如水的沈太太吳氏扶著一個丫頭進來,卻是魄視了李慶娘一眼就嘆了口氣說:“悅兒,你爹說了,李氏身為下人,卻不知規勸提點主人,沈家再容不下她,即日起就要把她攆出去。”
此話一出,李慶娘簡直是覺得五雷轟頂一般,再看沈悅卻只是面色稍白,竟是說不出的鎮定。洗惚之間,她就只見這位自己伺候了十幾年的大小姐咬著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不過李媽媽隨身的東西,不許別人動,一概讓她帶走。”
吳氏就怕沈悅鬧開來,聞言頓時如釋重負,連忙點頭道:“好好,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