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未央宮內寂靜無聲。
只蒼穹上的點點繁星,泛著白光。精神矍鑠。
它是黑夜的哨兵。
什么也瞞不過它的眼睛 就在它眨眼睛的瞬間,一位身穿便裝,身形略帶佝僂的老者,由暖閣中走出。太監總管長貴,提著宮燈伴其左右。
“您慢著點兒。他又不能跑了。”雖然劉德沒說出去做什么,可長貴卻早就猜到劉德此番的去處。
打劉德繼位起,長貴就伴在劉德身邊。劉德的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又怎么會猜不透他的心思呢?
“是朕負了藍衣,都是朕害了她…”
“那時候您也是身不由己,也不要太過自責了。若藍主子在天有靈,一定能理解陛下的。”
初春的夜,是寒涼的。
風,依然刺骨。
園林內枯枝的咯吱作響與馬車轱轆的吱扭吱扭,遙相呼映。更顯夜的寂靜。
“陛下要將大皇子如何?”見劉德神色凝重,同乘御輦的長貴,便開門見山。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月夜可是叛軍的少主子。即便是自己的親子,這等顛覆天朝、作亂犯上的罪名,也是不可饒恕、難以開脫的。
“陛下難不成,真要…”挑了挑茶案上的燈花,長貴偷眼看向眉間深鎖、嘆氣連連的劉德。
“這個冷顏,竟拿孩子對付朕。朕要將它碎尸萬段!”想到月夜還在蒙在鼓里,劉德就心碎萬分。猛地,將雙拳砸向茶案。
隨著那聲沉悶的砰響,茶案上的燭臺也隨之晃了三晃。
“陛下又何必如此?老奴聽聞西域有一種易容術,難辨真偽。不如找個體態相似的死囚…”
人有時候身在迷局,自不能解。智商為零。
長貴的這番言語倒是提醒了不知何為的劉德。登時劉德便愁云散去,面露悅色。
“朕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此等伎倆。”
心情好,時間過得也如流水那般。
不刻,主仆二人便現身大理寺的天牢。
與牢頭下了緘口令。身穿便服的劉德與提著燈盞的長貴,便由卑躬的牢頭引著,進入了臭味熏天、陰冷潮濕的地牢。
關押月夜的牢房是個很隱秘的死角,連個透氣的窗子都沒有。
從地上鋪著的響干稻草,嶄新厚實的被褥,還有桌子上擺的瓜果吃食來看,應該是有人關照過了。
可沒有皇上的旨意,誰有這么大膽子,敢對重犯施與援手?
掃了一眼鐐銬在身,閉目墻角的月夜,老皇上劉德命牢頭打開牢門。
“撤下鐐銬。退下吧。”貓著腰鉆入牢房,劉德又命打開月夜的鐐銬枷鎖。
方才是情敵太子,現下又是皇上親臨。一時間倒給月夜弄糊涂了。
難道天朝的首腦人物,都這樣親民嗎?
冷笑了一聲,月夜昂首望向這個頭發花白,神情怪怪的老皇上。
“你們父子輪番駕臨,這是唱得哪般?”
“休得無禮!還不跪下!”見月夜野性難除、全然沒有禮數。大總管長貴厲聲命令道。ωωω.九九九)xs(
“本尊一跪天地,二跪父母。除此之外,一律不跪!”
“逆子!犯了大錯,還不悔改!”本來劉德是帶著愧疚來的,可不知怎的,聽罷月夜這番狂語,劉德卻雷霆震怒。
本能的,劉德揮起了手掌,對著月夜那張有些囂張的俊顏,便是響亮的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月夜本可以躲開的。但是聽到逆子二字,他沒有躲。實實的,接了重重的一巴掌。
他震驚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逆子,可是父母針對骨肉的。
可皇上為什么對自己用上了這個稱呼?
口誤了?
不可能啊!
從劉德的眼中,月夜看到了如父親般的威嚴。一瞬間還似略過一絲疼惜。
“逆子?皇上口誤了吧?”轉過臉,月夜鼓了鼓疼得火辣辣的腮幫子。微垂著鳳眼,冷聲問道。
“放肆!還不喚父皇!”劉德扇了月夜一巴掌后,立時感覺舉止過當,正愁無法啟齒。長貴把話接了過去。
“父皇!父皇?我叫他?”
“哈哈哈哈!開什么玩笑!”
“他姓劉,我姓冷。我冷月夜,怎么可能是他的兒子!”
長貴這聲一本正經的歷喝,倒叫冷月夜覺得有些好笑。那一刻,他甚至連想到了皇室過繼的那個肥頭大耳的逍遙王,劉辟。
“陛下與殿下的生母藍衣,早前是難舍難分的戀人。后來藍衣因難產身故,殿下您也被仇家偷了去。這二十來年,陛下一直在尋找你。”見月夜吊兒郎當,全然一副耳旁風的樣子,長貴忙替劉德解釋起來。
長貴是何許人也?不該說的絕對只字不提。
提到自己的母親,月夜不淡定了。不禁細細打量起面前這位半夜三更、屈尊前來認親的,老皇上。
雖然沒看出什么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零部件。可不知哪處,卻又是那么的相像。
再度審視了一番,月夜不禁倒退了幾步。
他發現了劉德的左眉中間,有一處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不太明顯的斷痕。而且,自己的耳朵長得也跟劉德一模一樣。左耳垂上都有兩顆并排而生的紅痣。
“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呆住了。
也可以說,難以置信。
“你受了冷顏的蠱惑,朕不怪你。但大臣們那兒,朕卻無法言說。二十多年前朕把你們母子弄丟了,已是內疚萬分。眼目前你又…”
“夠了!別再說了!”
二十多年來,月夜一直以冷月夜的身份活著。一直以為冷顏就是自己的生父。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直讓月夜接受不了。
若說不是真的,身為萬人敬仰的皇上,半夜三更的跑來牢房與自己說這些干嘛?
若是真的,這深宮高墻的,一個皇上又怎么會把妻兒弄丟了?
“無論你認不認朕,你都是朕的親子。血脈是割舍不斷的。”
“你撒謊!你是想利用此事,離間我們父子。卑鄙!卑鄙!!”
“陛下,很晚了。您還是回宮吧。”爺倆之間的事情,立在一旁的長貴,自是不能多說。月夜此時極其的不冷靜,長貴便示意劉德離開。給月夜些時間好好想想。
時間。
沒錯,也只有時間,才能開解月夜心中的困惑。
“等等。月夜有一事相求。”劉德將將轉身那時,月夜突然想起了獨孤秀兒,“秀兒…秀兒,懷了我的骨肉。善待她。”
正如自己擔心的那樣。月夜、獨孤秀兒,三人的關系果然是這般。
可這又能怪誰呢?
若不是自己自作主張,非得把獨孤秀兒許配給劉璇,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月夜不會造反。劉璇也不會走失。
劉德沒有正面回答月夜。而是閉目輕嘆、自己上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吩咐下去,安張床榻,再取幾個火盆過來。膳食也要增加一些。”
臨走,劉德脫下貂毛披風,掛在了牢門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