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那小二稟了掌柜的一聲帶了林玉潤去看房子,林玉潤過去一瞧,這房子齊齊整整修得倒是好,想來也是這家人為兒子成親娶媳婦修繕過的,沒想到卻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可憐!
那屋子的主人姓程,是個精瘦的老太婆,懷里抱著一個剛剛滿月的女嬰,見林玉潤愿意賃她的房子,真是喜不自禁!
當下引了她到里頭看,林玉潤里外瞧了瞧,這小院子獨門獨院,門戶緊閉,只有一個老太婆和不會說話的嬰兒,很是安全!又去看屋子,桌椅床鋪倒是一應俱全,瞧著也有六成新,程老太見林玉潤瞧得仔細,便囁嚅道,
“這…這些都是我那兒子媳婦用過的,姑…姑娘你…莫要嫌棄!”
她也是老實人,心知自家兒子媳婦死了不久,人家來賃房子見了只怕要嫌棄!
林玉潤瞧了心下雖不忍卻還是裝模作樣借此與程老太壓了壓價錢,程老太好不容易盼了一個租客來,自然不愿放過了,便忍痛以極低的價格將東屋賃給了林玉潤!
林玉潤賃了她的房子,便將客棧的房間退掉,又給了店小二十個銅板算作打賞,便孑然一身的住到了程老太家中,這程老太這家小門小院三間瓦房,一間正堂自家帶著孫女兒住,一間租給了林玉潤,一間卻是兒子、媳婦的屋子,如今空置著擺了香案供著牌位。
程老太這一處屋子是在臨州內城十八街之中的安遠街里偏僻的盡頭,這安遠街臨著那些四五品朝官們居住的鳴鳳街,因而此地居住之人大多都是在那處求生活的各類匠人、幫閑又或是丫頭、小廝們,也有那小管事有些錢兒也在這處置的宅子。
這處雖說人員十分駁雜卻并不混亂,比起私女昌、賭坊林立的鎮西那是清靜、安全的多!
這位程老太其實年紀并不大,不過四十出頭罷了,只是因著兩年之中又失獨子又失兒媳,連遭打擊令得整個人蒼老了不少,整日價雖也照舊生活,只是精氣神卻是短了一大截,若不是有一個小孫女還指望著她,只怕這程老太當時便要活不下去了!
她這廂帶著一個瘦弱的小女嬰,自家也沒有別的出息,只能將屋子賃出去,又去與人洗衣賺錢,林玉潤住在那東面屋中,連著三日見程老太天剛大亮,便背著那女嬰出門去了,待到傍晚時分才回來,有時那孩子在她背上哭,那聲兒比小貓也大不了多少,有時那孩子也不哭,緊閉著眼兒睡覺,只是那瘦小臘黃的臉兒只怕還沒有二指寬,瞧著實在可憐!
林玉潤忍了幾日終是這一日早早兒去尋了程老太,
“程媽媽!”
那程老太見林玉潤過來忙用自家粗糙手掌在那凳子上撫了幾下,權作掃了灰塵,
“林…林姑娘…您…請坐!”
已隔了三日,程老太瞧著林玉潤還是不敢拿正眼兒瞧她,這般模樣的閨女怎會流落到自家這小院中來了!
偷偷兒瞄她一眼,心中都要叫乖乖!也不知這姑娘是怎么長的,這要什么樣的娘才生得出來喲!
林玉潤知她見自己拘謹,當下也不與她兜圈子道,
“程媽媽,我在您這處也呆了三日了,媽媽可瞧出我是什么樣兒來歷?”
程媽媽大著膽子打量了林玉潤幾眼,
“我…我瞧著姑娘…姑娘怕是位大戶人家的小姐!”
林玉潤點頭道,
“我這廂也不瞞媽媽了!便實話對您說了罷…”
當下照著那話本子,編了一套富家小姐心有所愛,被父母逼婚因而逃到這處的瞎話兒給程老太聽,程老太雖說目不識丁,可這話本子、戲文上的故事也是聽過的,聽了心下暗道,
“原來這世上真有這類事兒,我還當是人瞎編的呢!”
又瞧林玉潤的容貌心想,
“自古說郎才女貌,這位小姐這般容貌便是狀元郎也配得,他們家那父母要將她嫁給個行商,難怪道她不樂意了!”
又聽林玉潤羞紅著臉兒道,
“程媽媽,我也不瞞你,我這廂…這廂…肚子里已懷上了身孕…”
程老太也是個熱心的,當下搖頭道,
“小姐,也不是老太婆這廂仗著年數長教訓人,只是小姐啊!這女子的貞潔何等重要,便是再戀著那男子也不能將自家身子交出去…”
林玉潤取了帕子來捂在臉上道,
“程媽媽說的是,只是我如今已成這樣兒了,逃出來才知曉有了身孕,如今也不敢回去了,怕回去也是一個死字,只好在媽媽這處落腳,還請媽媽為我守口如才是!”
程老太嘆了一口氣道,
“這女兒家的事兒,我自是不能與外人道的,只是你如今這身子要怎生是好?”
林玉潤拿帕子擦了擦眼淚道,
“我這廂來便是因著這事兒求一求程媽媽!”
那程老太忙道,
“小姐不要講求字,有什么事兒老太婆能做的,盡管開口便是!”
林玉潤撫著肚子道,
“程媽媽,卻是有兩件事兒,一來我這月份漸重,怕是行動不便,想一月出五兩銀子請媽媽為我做飯洗衣,陪我說說話兒…”
那程媽媽聽了一驚連連搖手道,
“小姐,若是想請我伺候也用不著這么多銀子,平常我洗一日衣裳也不過掙七八個銅板,一日三餐我也要做,多小姐一個就是多雙筷子而已,那里用得了這般多的銀子!”
林玉潤見她不受,想了想便道,
“這五兩銀子也不光是給媽媽的工錢,我懷著身子,這吃食上只怕還要鋪張一些,媽媽還要尋些好的給我做,只怕還不夠呢!”
程老太想了想點頭道,
“自是要吃些好的,我那媳婦懷著身子時,隔上十日我怎也要弄只雞給她吃的!現下世道正亂,外頭的老母雞也跟著漲價錢,一只便要五十文呢!”
林玉潤也點頭道,
“這般算來我這五兩銀子只怕還少了些,那不如頭一個月便這般,若是以后不夠再添加就是了!”
程老太道,
“盡夠了!盡夠了!”
林玉潤又道,
“第二件事也是要麻煩程媽媽,我這廂寫了幾封信,卻要勞您跑跑腿兒,多去幾家車馬行讓他們帶信過去!”
程老太笑道,
“這事兒容易,這內城里的車馬行,老太婆都知曉,小姐交給我盡管放心!”說罷也是雷厲風行,立時就要背著孩子走,林玉潤攔道,
“小丫丫這眼看已睡著了,不如便放她在這處,我在屋子里瞧著她,您也好快去快回!”
程老太聽了連連點頭笑道,
“即是這樣,那便勞小姐在這處看著她,這娃兒好帶的很,待會兒醒了,便喂她些米粥便是!”
林玉潤瞧那桌上放了一個粗碗里頭卻是清水一碗,只是顏色要白一些罷了!
心下暗嘆這對祖孫艱難,當下點頭又從懷里摸了六兩銀子出來,交到程媽媽手上,
“我這廂便把銀子給媽媽,多出那一兩是給車馬行的,待會兒媽媽回來便順道兒將買些東西回來,我們今兒晚上便做些好的!”
程老太心下歡喜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揣到懷里道,
“這么多銀子揣著,我還有些怕呢!”
說罷又去摸了摸胸口,林玉潤笑道,
“媽媽不用如此時時去摸,若讓那賊人瞧見了,不正是告訴他這處有銀子么!”
程老太笑道,
“正是!正是!”
這廂挎了個竹籃出了門,林玉潤回轉身看那睡在籃子里的小女嬰,她緊閉著眼兒躺在那處,小胸脯連起伏都見不著,那又瘦又小的樣兒比個兔子差不了多少,也真不知能不能養活!
心下嘆了一口氣,去灶間找了一找,那米缸里還有小捧米,便在院子里的井中打水淘米,生火做飯,就著一捧米熬了濃濃的一碗粥,放到一旁仔細晾好,便坐回小丫丫旁邊靜靜等著她醒來!
坐了沒有半柱香的功夫,小丫丫便醒了過來,嚶嚀一聲,那聲兒比小貓還要弱,林玉潤將她抱了起來,只覺她輕得似二兩棉花般,便一手抱了她一手用勺喂她,小丫丫蠕動著小嘴兒用力的吮吸著勺沿,一點點兒的吃,林玉潤也細心的喂,倒也喂了小半碗粥,抱了她起來輕輕的拍,不多時便又哭了起來!
林玉潤這廂解了她裹著身子的粗布來看,卻是尿濕了一片兒,又去取了一旁晾著的布給她換上,這廂小丫丫才好似有些精神,瞪大了眼兒直瞅著林玉潤。
林玉潤一邊逗弄著小丫丫一邊等著那程老太回來,待至天氣漸暗才聽到外頭門響,程老太兩手不空的進來,見林玉潤抱著小丫丫忙卸了手里的東西過去抱,
“小姐,你自家還懷著身子,仔細傷著腰!”
林玉潤側過身子躲過她的手道,
“媽媽即是買了東西便快做飯吧,我來抱著小丫丫便是!”
程老太這才憶起林玉潤只怕還餓著肚子呢!
當下也不管小丫丫了,挽了袖子過去,將東西提過來,卻是小半袋大米,一塊肥多瘦少的豬肉,一把青菜并幾個雞蛋,
“今兒去的晚,那老母雞也沒有了,倒有幾個雞蛋讓我一并買了!明兒早些出門定能買到新鮮的!”
當下進了灶間手腳麻利的操持起來,不過半個時辰倒弄出了三樣菜來,端到正堂中,程老太抱了小丫丫便去吃那剩下的半碗粥,林玉潤卻攔道,
“這些飯菜我一人也吃不完,程媽媽不如與我一同吃罷!”
那程老太搖頭道,
“這些兒東西都是小姐出了銀子的,應是小姐吃才對,若是吃不完,吊到那井里鎮著,明兒一樣能吃,我喝這半碗粥便夠了!”
林玉潤想了想道,
“媽媽許是不知我有個習性,這飯菜但凡動過的便不會再吃了,若是等下吃不完,我便要端到外頭倒了的!”
程老太聽罷臉上帶出疼惜之色來,
“這…”
林玉潤趁勢一指那碗里頭,
“這肉媽媽買的肥了,我也吃不了幾塊,等下便倒了吧!”
程老太見了那一碗油汪汪,肥滋滋的肉要倒掉,心下疼得不行,搖頭道,
“也不知富家的小姐是怎生養出來的,這般好的東西也舍得倒了!”
林玉潤過去拉了她坐下道,
“媽媽還是坐下來吃吧,您就當可憐可憐這一碗肥肉吧!”
程老太聽了忍不住笑道,
“小姐真是會說話,明明是您可憐我,偏偏成了我可憐肉!”
自此林玉潤便與這程老太住在這院子里,每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應吃穿用度都由那程老太帶回來,她便呆在這院子里,做些針線的活兒又或是逗弄小丫丫,日子便這般一天天過去,她那肚子終是如吹氣一般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