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內。
蕭逸已然坐起,背靠著床,深呼吸一口氣。
他在適應著也接受著渾身外傷帶來的疼痛。
半晌,蕭逸輕呼出一口氣,看了眼一旁依依,卻見依依微微蹙眉,臉上急切之色若有若無。
“怎么了?”蕭逸輕聲問道。
依依搖了搖頭,“沒什么。”
但明顯可以看到,她的一雙纖纖素手,正捉著自己衣袂一角,捻了捻。
“你覺得你能瞞過我?”蕭逸輕笑道,“忘了你家公子何等聰明絕頂?”
依依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公子有傷在身,等公子修養好了再說。”
蕭逸笑笑,摸了摸身邊床褥,又嗅了嗅。
床褥之上,帶著淡淡的幽香。
“這是你的閨房吧。”蕭逸問道。
依依點了點頭。
蕭逸輕笑道,“我聽聞,圣君尤為疼愛你這個圣女。”
“圣心殿,亦是圣月宗除卻圣月殿之外的第一宮殿。”
“也就是說,這里是圣心殿內,我也還身處圣月宗。”
“以我和圣月宗的恩怨,我竟還留在圣月宗,還到了你這位堂堂圣女的閨房床榻上。”
“呵。”蕭逸眼中閃過一道得意,道,“這也代表著,如今圣月宗管不了我,準確來說,圣月宗連自己都管不了。”
“這里是圣月宗自己的地盤,卻管不了我。”
“看來,是八殿封鎖了這里。”
“也就是說,你現今擔憂的,是此事。”
依依美眸一驚,連連閃爍,她家公子,果然聰明絕頂,輕松便猜出了她的心事。
“可以說了吧。”蕭逸打趣笑道,“難不成還要我忍著傷,繼續猜測下去?”
“依依不敢。”依依連連搖頭,低下頭,喃聲道,“八位總殿主前輩,如今封鎖了全宗上下。”
“各殿六萬精銳,亦未曾離去,封鎖了空間盡頭。”
“圣月宗上下,包括隱世百家在內,無人能離去。”
依依的腦袋,低得愈發低,聲音,亦愈發低,漸漸有些復雜。
蕭逸搖搖頭,剛想說些什么。
扣扣…
閨房之門,陡然敲響。
房外,傳來八道厚重氣息。
修羅總殿主,再度敲了記下,率先推門而入。
“小子,醒了。”修羅總殿主滿臉笑容,哪還有之前廳堂處的冰冷戰意。
“總殿主。”蕭逸呼了一聲,便要起身行禮。
“誒誒誒,不必了。”修羅總殿主一手虛壓,一邊沉聲說道。
虛柔而厚實的掌力,緩緩將蕭逸壓回床榻之上。
“你小子傷勢如此重,我們清楚得很,便不必多行禮了。”
“不打緊。”蕭逸搖了搖頭,他的傷勢已然穩下,之后慢慢療養即可。
除了渾身疼痛外,并無什么影響。
蕭逸也向來不在乎這些。
其余七位總殿主,一一魚貫而入。
蕭逸看了眼眾人,臉色,恢復了以往的冷漠。
那雙清澈的眼眸,也再度冰冷。
“蕭逸小子…”
“易霄小子…”
“蕭尋小子…”
八位老人,明顯注意到蕭逸臉上以及眼眸中的這些變化。
本想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卻又一時語塞。
對于修羅、風剎兩位總殿主而言,面前這個他們一直熟悉著的年輕人,曾經失去過,如今,又失而復得。
這是他們的希望,他們曾暴怒過,曾接近絕望過。
這個年輕人又以更加駭人的方式回歸,一舉踏入傳奇,強勢踏上圣月宗。
他們狂喜過,可之后,又無比擔憂過。
這個年輕人身陷囹圄,大戰隱世百家而不落下風,但終歸是幾如絕地之境。
如今,這個年輕人無礙,他們又松了口氣。
這般波折重重,讓他們也不禁一陣唏噓。
而對于獵妖三殿的總殿主而言,他們腦海中回響的,更多是屬于易霄的畫面。
那戴著面具,一身勁裝的身影,那一手強悍滔天的控火本事,一手強絕無比的實力,一身冷傲過人卻又倔強至極的性格。
那句‘若我犯了八殿鐵規,滔天之罪’,仍舊歷歷在目。
明明是個年輕人,卻能與他們三位當世傳奇談笑風生,甚至互相‘算計’,爭個高低。
這些畫面,同樣歷歷在目。
但更多的,還是七天前,他們三人三掌,轟在這道‘熟悉’身影上,身影口吐腥血,無力而失望地一聲質問,‘還打嗎’。
而對于洛前輩三人而言,幾可用五味雜陳去形容。
那個一身黑袍,面容可怖,卻堅強而桀驁的年輕人,曾經在這半年時間內,給了他們無數的驚訝,無數的驚喜。
他們滿意到極點,也將之視作自己的希望。
三人,同樣想起了無數的回憶。
如這個年輕人一開始對他們的不對付,對他們的毫無好感,甚至絲毫不愿意與他們打交道。
又如,這個年輕人大半月前的那次忽然行禮。
‘若有一日,我不見,或者死了’
當然,心頭最復雜的,莫過于洛前輩。
蕭逸二字,對他而言,本來就充斥著無數的復雜。
而當蕭尋與蕭逸兩個身份重疊為一起后,折磨復雜,便也飆升到極點。
那個黑袍年輕人,這大半年來屢屢拒絕他,屢屢氣得他七竅生煙,原因,他也明白了過來。
此刻,八人一時語塞著,氣氛,又變得尷尬。
半晌,還是藥尊總殿主率先出言,踏前幾步來到床邊,“小丫頭,你先站到一邊。”
“是,前輩。”依依起身,乖巧地退到一邊。
“來,老夫幫你看看。”藥尊總殿主蒼老卻柔和的手掌,搭在蕭逸手握之上。
閉目感知了一陣,藥尊總殿主點了點頭。
他的感知,自然比劍姬前輩以及別人都要更深切許多。
“傷勢基本無礙,但還是松懈不得,有許多傷勢都極其嚴重,即便如今穩下,也不可再復發。”
“好幾處傷勢,若重新爆發,他日必留后遺,于你不利。”
蕭逸淡漠地點了點頭,不語。
一直沉默的洛前輩,語氣不悅道,“該,受傷亦是自己活該。”
“若你早些告知我們三人你的身份,難不成我和天機他們還會傷你?”
“有我們三人在,誰敢傷你半根汗毛?”
洛前輩冰冷的語氣中,略帶怪責。
但,回應他的,乃是一道冰冷的目光。
“呵。”蕭逸嗤笑一聲,“難不成,要我直接道出身份,然后像狗一般搖尾乞憐,讓你們不要對我出手?”
“你…”洛前輩臉色一冷,“你明知老夫不是這個意思…”
“我說了。”蕭逸冷聲道,“我不欠你們,你們也不欠我。”
對,他不欠洛前輩三人;洛前輩三人,亦不欠他。
二者,互不拖欠。
那么,他又有什么資格讓洛前輩三人不對他出手呢?
難道,就因為知道自己蕭尋的身份,備受洛前輩三人青睞,暴露了,便能讓洛前輩三人不出手,乃至倒戈,而因此暴露?
那這與利用有何區別?
易霄這個身份亦是如此。
若不是這六人之前出手的速度太快,他的火焰大陣手印早便打出了。
他的身份,也永遠不會暴露。
雖說,火焰大陣在15粒武道舍利的增幅下威力極強,反噬也極可怕。
若是蕭逸需要因此而對上圣君的話,他有把握必能擊殺圣君。
劍道大陣,加15粒武道舍利的增幅,他有足夠信心。
當然,代價,也必是他蕭逸反噬而死。
所以蕭逸說過,那日,他會死,但婦人也會死。
蕭逸也做好了準備,命,交待于圣月宗。
對比死與暴露,蕭逸選擇前者,看似很傻。
但,若一個人,為了活下去便不惜一切,那這樣的人,連本心都守不住,這樣的人,真能成就武神之位,走到武道之路盡頭?
蕭逸打死都不相信。
若是為了活下去,便連自己的心都丟了,連自己的堅持都不要了。
那他蕭逸,還是他蕭逸?
那個一路從區區后天境,走到今日的劍道妖孽,還是他蕭逸嗎?
氣氛,再度沉默。
“好了。”這時,修羅總殿主沉聲出言道,“蕭逸小子,我們此時來尋你,是關于八殿承襲之事。”
“八殿,自有鐵規,不可同時承襲于一人身上。”
“你需得放棄一個…”
蕭逸搖了搖頭,打斷道,“八殿,任何一殿,我都不會承襲。”
“什么?”八位總殿主,齊齊臉色一變。
“我們兩殿也不承襲?”修羅總殿主眉頭一皺。
蕭逸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之前愿意起身行禮,是因為修羅總殿主二人,一直對他極好,是他愿意尊敬的長輩。
但這不代表他愿意承襲修羅、風剎兩殿。
“你胡鬧…”修羅總殿主、獵妖總殿主等人,齊齊呵斥一聲。
蕭逸搖了搖頭,再度打斷,“原本,我確實敬畏著八殿。”
“但,今之八殿,原來不是我想象中的八殿。”
“所以,我不會承襲任何一殿。”
“諸位厚愛,在下抱歉了。”
八位總殿主,愣在了原地,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們很清楚,八殿內戰之事,代表了什么,也更加清楚,這個年輕人,失望到何等地步。
這時,蕭逸撐了撐身體,看向一旁依依,“不知為何,我覺得有些壓抑。”
“依依,隨我出去走走吧。”
“嗯。”依依快步走來,擔憂道,“公子有傷在身,不多歇息一下嗎?”
“不了。”蕭逸搖了搖頭,就此從離床。
床沿一角,是早已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套公子服。
蕭逸隨手捉起,套上衣服,就此離去。
身后,八位總殿主臉色復雜道,“你不承襲八殿,往后要做些什么?”
蕭逸頭也不回,只頓了頓腳步,沉聲道,“一心武道。”
說罷,再不停步,與依依離開了房間。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