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閣笑道:“四頭牛,那這次家里應該有牛肉吃了吧?”
小銀子說道:“四頭牛不多,聽爺爺他們和把寨爺爺商量,說是要把寨爺爺出面,召集周圍各苗家村寨,過鼓藏節。”
李君閣問道:“你們苗家的節可真多!鼓藏節又是什么節日?”
小銀子咬著指頭:“我也不知道呢,聽說鼓藏節都五十三年沒搞過了…不過爺爺說,到時候,寨子里會一次棰幾百頭牛!”
李君閣都嚇著了:“阿音,這是什么節日?這么隆重?”
阿音自己也是一臉惘然:“我…也不知道…一家一頭牛,這么大的活動,聽都沒有聽說過…”
李君閣想象那數百顆牛頭同時落地,血流成河的場景,不由得有些目眩神馳,這絕對是苗家人最隆重曠絕的祭禮!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自己有沒有旁觀的資格。
寨子走過一半,上邊烏泱泱按下來八條白狗,圍著李君閣狂搖尾巴。
李君閣目瞪口呆:“白大白二…我靠你們怎么也上來了?這狗都是有區域性的,寨子里邊的狗會放過你們…”
就聽一個聲音說道:“沒事兒!打個通關就好了!”
沒錯就是你獵戶叔!解決問題的手段還是一貫的簡單粗野!
就見獵戶叔和大家打招呼,才知道他是帶著白大它們從溜索上來的。
然后獵戶叔就對李君閣說道:“今天是吃新節,它們才是主角!八條狗現在算是完全練出來了,就帶上來順便給你們爺爺看看。”
然后李君閣又懵逼了,吃新節不是跟稻子有關嗎?怎么又扯到狗身上去了?
獵戶叔笑道:“不懂了吧?我還真當你星宿下凡呢!走吧,到時候讓你們爺爺給你講。”
來到寨子頂上,育爺爺一看到娃子們就開心得不行:“吃新節,沒狗沒娃子怎么過,今年就齊了。趕緊去吃湯圓,吃完都跟祖祖下田去。”
李君閣笑道:“那一會你們趕緊,今天早點開飯,娃子們都沒睡覺呢!”
一群娃子就興奮地喊道:“我們都不困,我們要和小銀子他們玩!”
李君閣擺著手:“這話,吃過午飯再說!”
進入廚房,妮媽媽歐奶奶和音爸爸正在忙著弄好吃的。
育爺爺家不靠掙游客的錢生活,一個蛙場就綽綽有余,不過客人可一直不少,劇組,農大,藝術家…一直就沒有斷過。
見到李君閣進來,妮媽媽就笑道:“要不你去招呼客人?這里我們來就行了。”
李君閣笑道:“招呼客人那得阿音上,村主任呢,臺面上的事情得她來支應,以后家里都是她主外我主內。”
歐奶奶在燒火,聽這話也笑了:“那我們家小阿音是個有福的,一般人家男人可放不下這身段。”
音爸爸反而皺眉了:“二皮你也別老慣著阿音,她見事情可不如你,這兩年要放著她在山底下瞎折騰,怕我們寨子連吃新節都還過不上。”
李君閣開始接手剖魚:“哪里話,阿音主意拿得定。我就是個想法多,真到做事情了,還得她來。就算按照她的想法,從雞血藤起步,然后稻花熏魚,藥材,烏金米,一步步也能走到今天。”
音爸爸笑道:“你也別老給她說好話,這些東西不是一直都有?路不打通,說什么都白瞎!”
說起這個李君閣不由得哈哈大笑:“剛剛進寨子,小銀子在迎客,聽說我走棧道上來,不是從腳巴窩上來的,說不是好漢,米酒都不給喝!”
眾人都樂了,音爸爸笑道:“小銀子心里頭的英雄還停留在你育爺爺跟二虎的套路上,你沒告訴他懸天崖你不走腳巴窩都能攀上來?”
李君閣笑道:“我哪里跟他說得著這個,那不真成小孩子了!”
將魚剖好,李君閣繼續找活干,見兩只小腳烏雞已經殺好了,卻沒看到雞血旺子,奇怪道:“我們家雞倒是殺得早,怎么沒留血旺?”
妮媽媽笑道:“皮娃你這苗家規矩還有得學,殺豬要舅家來你是知道的,送雞的規矩那就是各家都送活的,姑家送的是死的,這兩只雞是你們李家溝產的,你苗嬸是阿音的姑姑,那就要送先殺好的雞。”
李君閣問道:“這又是什么講究?”
歐奶奶笑道:“哪里有什么大講究,就是姑姑怕你舍不得吃,先給你殺好!意思是這下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李君閣就感慨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才是真正的大講究啊…這些禮節背后的深意,才是我們應知應會的…”
等到將雞湯熬上,大活算是做完,李君閣來到堂屋,見育爺爺帶著娃子們已經回來了。
每個娃子手里邊有兩穗稻苞,育爺爺將稻苞收集起來,選了兩棵大的,分別掛在神龕的兩邊。
嘉州四老和秋丫頭都過來圍觀,算是觀禮嘉賓。
育爺爺將一枝稻苞遞給王美嫻,讓她嘗一顆里邊的新米,然后問道:“香不香?”
王美嫻點頭:“香!育祖祖這就是苗寨的烏金稻啊,蜀都賣得可貴了。同學們都羨慕我可以天天吃。”
育爺爺又遞了一穗給她,問:“那再嘗嘗這個,看看甜不甜?”
王美嫻回答:“甜!可甜了!祖祖說這是九里香,用九里香做的醪糟又香又甜,做米酒都比別的糯米多出好多!”
李君閣聽得直翻白眼,媽蛋這妖孽!明顯是在看人下菜碟!
果然就見育爺爺開心得合不攏嘴,摸著王美嫻的頭說道:“美嫻實在是太乖了!不但認識,還能說得出道道來!以后假期里就到祖祖家里來,我們山里好多好東西呢,祖祖都給你們備著!去玩吧!”
然后小銀子就說道:“美嫻我們去看兵器吧!把寨爺爺這里兵器最多!”
敬子倫就羨慕地看著小銀子腰間的銀鞘小尖刀:“小銀子,這是你自己的?你爺爺準許你玩刀?”
小銀子得意壞了:“這刀我打生下來就有,我們寨子里男孩子生下來親戚都會送來一塊鐵,以后每年還要重打一次,一直打到我十六歲成年。”
說完又嘆氣:“唉,家里的那塊鐵還有一大半呢,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
說得孩子們興趣都上來了,一窩蜂跑了出去。育祖祖家里好玩的東西多,十八般兵器樣樣齊!
嚇得李君閣趕緊對阿音努嘴,說道:“都是真家伙,阿音你趕緊跟著!讓他們玩玩花弩小弓得了,那些真家伙別亂碰!”
倒是育爺爺不以為意:“寨子里的孩子都是從小玩刀玩到大的,也沒見出事,城里孩子啊,就是太小心!”
阿音笑著應了,但還是出去跟著。
李君閣這才有時間祭拜,然后就見到這次的擺設和苗年時不一樣,好奇地問道:“咦?吃新節的祭禮和過年區別這么大?”
育爺爺笑著解釋:“節日區別本身不大,這不是棰了牛嘛,棰牛是大祭祀,講究就要多些。”
地上靠中柱的地方,擺著一個簸箕,簸箕中間放著一大塊糯米飯,差不多七斤重。一個碗里邊放著一大塊完整的熟豬肉,一個里邊是切塊的熟豬肉,另外還有五條小魚,一碗生米,邊上一圈小碗,盛著五碗米酒。
奇特的地方在于糯米飯上還插著兩支牛角,大頭靠在中柱上,角尖插在糯米飯里。
牛角還分了公母,一大一小,母牛角素的,公牛角上還雕有花紋。
簸箕邊上擺著兩張小板凳,板凳上放著兩個籃子,一個里邊放著一套女性服飾,另一個里邊放的東西就嚇人了,竟然是一把李二毛子那種手槍!
育爺爺解釋道:“這叫‘簸箕飯’,棰牛祭祀也有講究,東西只能是單數不能是雙數。”
“母牛角里裝的是甜酒,公牛角里裝的是米酒,甜酒是一會兒自家喝的,米酒是一會兒客人喝的。”
“兩個籃子,一個里邊是我媽生前最愛穿的衣物,一個里邊是我爸最喜歡的物事,當年走馬幫的家伙。”
丁老就又開始發感慨了:“禮失求諸野啊…”
倒是李君閣看著那駁殼槍有些麻爪:“爺爺,這槍…”
育爺爺將槍從籃子里取出來:“看,沒有擊錘,槍眼也堵了,打不響的,就是個念想。”
李君閣翻看著手槍,和李二毛子的一樣,推平了準星那種,問道:“那祖祖當年也是個牛人?”
育爺爺呵呵笑著搖頭:“都是下死力氣吃飯的,什么牛人。不像現在,人在家中坐,客從山下來!比皮娃你差遠了!先生們說是不是?”
吳曠將槍接過去翻看,笑道:“都是好漢,一位文好漢,一位武好漢!水泊八百里,既有豹子頭,也有智多星嘛!”
李君閣翻著白眼:“吳老師你這可不是在夸人,你說的這些都是匪號!”
育爺爺倒是開心得很:“嘿嘿嘿,吳老師謬贊了,可不敢和梁山好漢相提并論。不過我家祖上,當年倒也有個名頭,叫‘懸天鷂子’!”
李君閣就手扶腦門,媽蛋都是鳥類,這名號比自己的“菜鴿子”威風十八倍!
現在可算是明白了,難怪到今天小銀子都還認為能從懸天崖腳巴窩爬上來的才是好漢!
明面上是你們寨子跑馬幫,只怕貨物里邊,不少都是蜀山上各匪巢收來的贓物!老時間里的懸天寨跟匪窩,那就是一種奇怪的共生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