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君閣把幾道菜做好,二準已經擺好碗筷,添好飯了。
奶奶還扶著門看外邊,說道:“您爸媽這幾天天中午都沒回家,忙著給鄉親們搬家呢,今年過年百戶人家肯定都得請,這轉轉宴怎么排得過來喲?”
李君閣說道:“估計他們也沒時間排轉轉宴了,一個星期熟悉自己的新家,然后就要開始對外接待了。emm…到時候搞個千人百家宴還更具操作性…娃子們怎么還沒回來?”
奶奶笑道:“轉眼就進臘月二十三,殺豬殺得早的都已經開干了,您還怕他們餓著?指不定今天就在哪家喝庖豬湯呢!”
李君閣說道:“那我們就自己先吃,小準都等不得了!”
四人坐下開飯,李君閣拿出另一個盆子,將已經涼透的豆豉魚扣上一翻過來,揭開盆底,底部被油泡著的小魚翻到了上面,賣相立馬就不一樣了。
李君閣又找來一個中號盤子,將小魚夾一些到盤子里,上面堆上些豆豉,淋上些盆子里的油,端上桌開吃。
小準已經往自家米飯下邊埋了幾塊臘肉香腸燙著,又給奶奶和阿音夾菜。
李君閣將盤子放下說道:“喲,小準還學會禮數了!”
小準說道:“那是,入鄉隨俗呢!”
李君閣笑道:“就是只學了一半,雖然是飯桌上的禮數沒錯,但這是主人家的給客人布菜的禮數,您到我家來,當奶奶是客還是當阿音是客?”
小準張了張嘴:“啊?我這是跟秋丫頭爸媽學的…”
李君閣端起飯碗,筷子撈著熗炒白菜苔猛造,刨了半碗才說道:“秋丫頭家的年豬殺了沒?”
小準興奮地道:“殺了,兩百多斤,我第一次看殺豬,好刺激!”
李君閣直撇嘴:“城里娃太可憐了…”
突然想起一個事情,轉頭對阿音說道:“阿音,苗寨恢復民俗活動的時候,像椎牛這種項目還是別展示了,城里人矯情,怕他們接受不了,就用草牛和牛肉代替吧。”
阿音點頭應是。
李君閣又轉頭對奶奶說道:“奶奶,今年又從頭忙到尾,都沒時間養豬,您又該說沒年味兒了。”
奶奶說道:“您大伯說是后天放倒兩囗,一囗給我們送來。對了,您姑姑他們,外公他們,再忙該走的禮節也要走到,聽到沒?”
李君閣說道:“走肯定是要走到的,不過怎么都要三十以后了,對了,外公在李家溝到盤鰲鄉路上也設了個點,以后外婆和表嫂肯定要來這邊守店,您們經常都能見著。”
奶奶說道:“是嗎?那可太好了,那素芬指定最高興了!”
小準一頓飯吃了兩個冒尖的二碗,又喝了一碗米湯,說道:“這白菜苔絕對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白菜苔,蜀都的又綿又軟,不鮮不甜也不脆,跟這里的沒法比。”
李君閣笑道:“這個沒辦法,只能人來就菜,沒法拿菜就人,路上就消耗掉不少的養分水分,要再擱菜市場小販手里賣個兩三天,估計大呆見著都嫌棄!”
既然知道了嘉州四老來了,李君閣就不能先直接去找王婆婆,挑了一小盆豆豉魚給二準端著說道:“這東西跟冷吃兔一樣,半月都不會壞,早上夾饅頭下稀飯都不錯,看您吃得香,給您挑一盆帶上。”
小準高興得不行:“秋丫頭應該也喜歡。”
李君閣突然冒出一句:“秋丫頭爸媽對您滿意不?”
小準嚇得盆子都差點掉了:“應該…滿意吧?好歹我也算年少多金,事業有成,英俊瀟灑,有理想,有追求,無不良嗜好的鉆石王老五吧?”
阿音笑得都不行了:“小準,您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嗎?”
李君閣說道:“可不是我嚇您,他爸媽那關您還真不一定好過,他們喜歡的,那肯定是文能抖四言八句,武能挑兩三百斤,養豬種菜下魚塘,剪草修枝都在行的鄉下把式。”
“就您這萬事全憑一張嘴,干筋瘦猴小細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根田坎都要滑三滑的德性,建德叔跟淑芬嬸子還真不一定看得入眼,拿鄉里老話來說,臉白當不了飯吃!”
小準不服氣:“我還就當飯吃了咋的?!…不是,他們這標準也太老套了吧?不對,他們對我挺好的…我看他們對我還算滿意…”
這話說出來自己嘴里都透著心虛。
李君閣拍了拍他肩膀:“那是客套,說不定當著您跟涵秋的面不好說,背后都哭了好幾場了。您想想您跟秋丫頭第一次見面是怎樣一副二不掛五的模樣?現在又跟小芷在電視劇里愛得死去活來,老輩兒人看了會怎么想?”
“因此上您也別太得意忘形,該表現,還是盡量好好表現吧…”
這下小準真的忐忑了,捧著豆豉魚心事重重。
一路來到秋丫頭家,李君閣和阿音忙著跟嘉州四老打招呼,就見小準一溜小跑進了廚房,對正在里邊洗碗的李建德和張淑芳喊道:“叔叔,阿姨,這是我從二皮家給您們帶的豆豉魚…”
阿音“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李君閣也沒理會小準在那頭怎么賣乖,對丁老頭四人拱手道:“又見到四位了,丁老您可是越發康健了啊…”
吳曠一把拉住李君閣:“好小子!給我蜀州掙大臉了!我跟我女兒說和您是熟人她還打死不信,今天非得來一張合影不可。”
李君閣莫名其妙:“天工獎和工美百花獎真沒我啥事,我就一后勤工作者…”
吳曠說道:“不是那事兒!是您跟阿音在島上的事兒!那青瓷燒得,嘖嘖嘖…”
李君閣這才反應過來,笑道:“那就是糊弄老外來著,李家溝隨便一個上年紀的都比我強。”
吳曠說道:“不管不管,阿音快過來,我們一起合張影,先給我閨女發過去再說!”
這就沒道理可講了,于是幾人又一起合了影,這才坐下攀談。
丁老頭說道:“聽說您們李家溝今年要搞一套全須全尾的新年民俗出來,秋丫頭邀請我們來采風,這人物入畫本不是我嘉州畫派的強項,想著來淘一些傳統素材倒也不錯。”
李鳴岐笑道:“當然饞皰豬湯也是一方面原因。”
說得大家哄堂大笑。
李君閣笑道:“來的都是客,雖然我家今年沒養豬,但是百戶民宿大搬遷,估計家家都要在搬新家前將豬殺了。”
“這幾天皰豬宴肯定斷不了,怕只怕過幾天大家就又想回白水豌豆尖涼拌摘耳根了。”
說得大家又是一陣樂。
李君閣又道:“巧了,我們李家溝的民俗恢復工作一直是王婆婆在主抓,她托人帶話,說是要找我來著,多半都跟這事情有關,我們這就去瞧瞧?”
吃過飯正好閑得無事,一行人就答應跟著李君閣和阿音往村子里看看。
進廚房叫小準,結果這娃正在廚房里做眉做眼假裝要洗碗。
李君閣一把揪著后領子:“不會洗就別裝了!趕緊把攝影機帶上,這個年的民俗紀錄片還得靠您呢!建德叔,這小子我拎走了啊,秋丫頭,一起吧,去看看王婆婆搞出什么花兒來!”
跟王婆婆相約的見面地點是祠堂,繞過照壁,李君閣不由得冒了一句:“靠!”
祠堂現在成了臨時的新年民俗活動物資存放地,大鼓,大鑼,大镲,連槍,腰鼓,花船,高蹺腿兒,獅子,笑頭和尚大腦殼,大蒲扇…分門別類擺放整齊。
最吸引人的,是兩條巨龍。
先是巨大的龍頭和一截彎曲的龍頸,拿粗竹竿穿著立在那里,頭角崢嶸,須發賁張,金角銀牙,眼睛鼓出,鰓邊云紋密布,整體雄麗非凡。
眼睛瞳孔處還是兩個小玻璃鏡片,可以自由轉動,簡直活靈活現。
舌頭從滿是獠牙的龍嘴里伸出來,舌尖翹起,大嘴中虛含著一個小繡球,風一吹還呼嚕嚕直轉。
整個龍頭是竹絲編出架子,上面蒙上女紅鑲接的各色彩綢繡畫,華貴威武。
這龍頭不算竹竿,自身高度就有近兩米,光頭部直徑就差不多一米二三,相當巨大了。
龍頸后邊是長長的彩綢龍身,龍身上僅每片鱗甲都畫有四層,外三層是金銀白,再加上龍鱗底色。
背上還有鋸狀的金鰭,順著龍背一鋪十幾米。
每隔一段,就是一個竹編的稀眼筒子,安放在龍身里邊,一根粗竹竿伸出來,方便舞龍人持握。
整個龍身做工考究,后邊還有一個盤曲的龍尾,工藝與龍頭一樣,也是一段彎曲的龍尾串在粗竹竿上,尾端是一個巨大散開的尾巴。
兩條巨龍,一赤一蒼,如同守護著祠堂的千年神獸。
嘉州四老一看就挪不開眼了:“這太精美了…完全就是藝術品啊…”
哥大五人組正圍著雙龍拿單反咔嚓咔嚓猛拍,王婆婆正在旁邊給他們講解風俗習慣以及龍身上的各種花色講究。
見到一行人過來,王婆婆說道:“皮娃,看看這倆龍怎樣?”
李君閣贊嘆到:“王婆婆,這…這簡直整大發了啊!這還是鄉下龍燈嗎?我覺得都可以送去參加工美百花獎了。喲,連睫毛都有?!”
王婆婆得意地說道:“這是老石頭的圖樣,篾匠的竹藝,村里娘們兒的女紅,拿得出手吧?”
李君閣說道:“這也太拿得出手了,從沒見過這么精美巨大的龍燈!等等我試一下這龍頭有多重。”
抓住龍頭下的竹竿往上頂了頂,龍頭頓時須發招搖眼珠亂看,嘴里的舌頭抖動,繡球也瘋轉起來,嚇得嘉州四老和阿音秋丫頭都往后踉蹌了兩步:“唉嘛!活過來了!”
李君閣吐了吐舌頭:“這龍頭不得上五十斤!村里除了我,萬大力,苗娃,怕是沒幾個能耍得起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