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大眾點評家估計,這四件作品,多半是海峽這邊一個金獎,那邊一個金獎,這樣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各方都好交代。
結果幾天后金獎一出來,現場一片嘩然。
《山水同根》,金獎,《蛻》,金獎,《兩岸》,銀獎,《蝶語》,銀獎,《龍飛鼎》,銀獎…
記者們一下子就坐不住了,招待會上手舉得跟叢林一樣。
一干評委在臺上危襟正坐,李昆吾隨手點了一個手舉得最高的發言。
記者站起來說道:“李大師您好,我是《海峽時報》的記者,我想請問,為什么此次天工獎,《蝶語》和《兩岸》只拿了銀獎?這兩件作品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嗎?”
李昆吾嘆息道:“沒有,海峽對岸的兩件參選作品,也非常的完美,堪稱歷屆天工獎里難得精品。要是去年來,起碼一個金獎肯定跑不掉的,可惜他們選擇今年參選…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啊!”
記者表示不明白。
李昆吾說道:“能被選入天工獎評選的作品,不管題材表現工藝水平藝術高度,相互之間的差別已經微乎其微了。這也是讓我們往屆評委非常苦惱的地方,坊間傳言天工獎可操作性大,也有這層原因。不過今年的天工獎,不存在這種情況!”
記者們感覺李昆吾要爆大料了,全都聚精會神,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李昆吾說道:“因為今年的天工獎,出現了兩件驚世駭俗的作品。所以今年的天工獎,只有兩個金獎,其余作品獎項,全部下移一等!”
此言一出,舉室嘩然。
陸清依趕緊出來維持秩序,示意大家安靜。
等到人群安靜下來,李昆吾才說道:“因為從今天開始,中國玉雕,將出現一個新的流派,一門新的工藝!所以今天必定會成為名列中國工藝美術史的一天,我國傳統玉器雕刻,沉寂多年后,再次出現了新的突破!”
這下記者群又炸了。
李昆吾揚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來自蜀州李家溝的王敏材,王切父子,正式恢復出家族失傳數百年的工藝,而且青出于藍,因此今年的金獎,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接下來評委們開始逐一分析。
陸清依:“天工獎,首重突破和創新,蜀州王家父子這兩件作品,處處體現著突處體現著創新。”
秦莊:“先說材料,兩件作品,均選用當地特產石材青珉石,該石料以透閃石成分為主,含量為百分之八十多,界于玉石之間,但是其隱晶質含量異常豐富,晶質顆粒又很微細,這就讓它有了與和田玉相反的特性,加上其自身具有石眼,石筋等多種紋理,入良工之手,特別具有表現能力。這是一種全新的石材,是我國玉雕原料上的一個新品類,新突破!”
劉信之:“再說題材,王敏材的選題是李家溝山下的漢族和山上的苗族,千年來和諧共處的場景;同時也是千年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場景。作品名稱與內容完美匹配,山上有水,水畔有山,龍曰鳳月,古村古寨…選取的是兩個民族相惺相惜,相輔相成,相幫相助的生活畫卷。立意高遠,主題鮮明。在以傳統鐘彝鼎尊山子等為主的天工獎大樣玉雕題材中,是一個巨大的突破,令人眼前一亮!藝術,要服務于時代,要服務于人民!”
李昆吾:“王切選擇的題材,是傳統的‘一鳴驚人’,但是他沒有選擇傳統的玉蟬雕法,而是別出心裁,選擇了一鳴驚人前蛻變的那一刻,立意比傳統題材更高出一層。傳統作品,只讓人看到了一鳴驚人后的得意與張揚;王切的作品,卻將觀賞者的目光引到了一名驚人前的磨難和艱辛。他賦予了‘一鳴驚人’這個題材新的意向,引發出更深層次的思考。這就是題材上的突破!”
陸清依:“從表現手法上說,兩人的作品中,摻雜了大量的石雕技法,技法表現上與傳統四大派技法均存在相通之處,然而又能一眼看出其獨立存在的標志性,這就是手法上的創新。卓然成家,自稱一派。”
秦莊:“王敏材結合了大量的少數名族特有的修飾,符號,形象,傳說…這是元素選擇上的創新。王切的作品,利用青珉石親水的特性,提選了水汽,露珠元素,石眼和湘妃竹的寫實紋理相結合,石筋和國畫的表現手法相結合,相得益彰,這就是元素運用上的創新。”
劉信之:“然而,這兩件作品最重要的創新和突破卻不是剛剛我們說的那些,我們評委們一致將它們評選為獨立金獎的原因在于——工藝!”
李昆吾:“九曲珠,這項偉大的玉雕技藝,一直只存在歷史記載中,因為其太過匪夷所思,一直流為傳說和笑談。”
陸清依:“但是今天,王家父子用實實在在的工藝告訴我們,九曲珠,或許它在歷史上真的存在!”
秦莊:“大家請看這幅山水同根內部結構圖,里邊繁復的空腔,就是王敏材用家傳的特殊工具和工藝雕琢出來的,這絕對是玉雕界的紀元性的大事件!”
劉信之:“這是《蛻》這件作品的X光照片放大局部,王切不光刻畫出了蟬蛻惟妙惟肖的表面,他甚至將蟬蛻內部的紋理結構也雕刻了出來!”
李昆吾:“經我們玉雕協會協議商定,經王氏父子同意,我們將這項工藝命名為‘王氏內雕’!這是王氏一門,對中國玉雕藝術的偉大貢獻!”
陸清依:“這門工藝,以前從不為外人所知。就連王家自己,也一度失傳了數百年。王氏一門十幾代人,一直在蜀州盤鰲鄉試圖將它們恢復出來。”
秦莊:“他們一代代的失望,又一代代的振作,多少王家人在離世之前,叮嚀后輩,一定要將這項工藝恢復,發揚光大…”
劉信之:“在有心人的幫助下,在歷代王家人的堅持下,在這一代王家人的努力下,這項工藝,今天終于重見天曰!”
陸清依:“感謝他們,讓我們玉雕界全體同仁,以后在面對祖先的目光時,終于不用再含羞抱愧。可以鄭重地告慰他們,我們一直在努力,努力恢復他們昔曰的妙手奇思!”
劉信之:“感謝他們,讓我們在大工業時代的今天,能夠重見如此瑰瑋綺麗的手工藝術!”
秦莊:“感謝他們,讓我們體會到人心與人力,在追逐極限的道路上,唯一唯精,永無止境!”
李昆吾:“感謝他們,讓我們這個時代,能夠名留玉雕史冊!感謝他們,讓我們玉雕界全體同仁,能夠共浴他們的榮光!”
大廳中所有人,包括海峽對岸的選手,全都站立起來,掌聲轟鳴,如春雷滾動,久久不息。
石頭叔和小石頭站起身來,淚流滿面,跟眾人致謝。
石頭叔擺著手:“當不起喲,怎么都當得起這么大的抬舉喲…”
李君閣摟著石頭叔說道:“當得起,石頭叔,記住這不是您一個人的榮耀,這是您王家十幾代人共同的榮耀!恭喜您們,守的云開見月明了!”
陸清依下臺來給老石頭低語了幾句,意思是請他上臺說幾句。
小石頭扶著他上臺。
老石頭站在話筒前,剛開始有些緊張:“清依妹子讓我上來說幾句,我只想說,這份抬舉太大了,我們父子倆真擔不起…”
“我們王家,十幾代一直呆在盤鰲鄉,到我這一代,已經淪落到鑿墓碑,鑿碓窩為生了。”
“心里頭掛念著先人的手藝,啥事都做不好,家也不像個家。農活都丟給了媳婦。自己個成天瞎琢磨…”
“小石頭學會鑿石之后,就打些碓窩,打些手磨在鄉場上賣,貼補家用…”
“我跟鄉里李家溝來的篾匠,經常扎攤子賣貨,算是交上了朋友…”
似乎想起了以前艱難的生活,石頭叔抹了一把臉:“后來有一天,篾匠領來一個娃子,說是他們村回來的大學生,李家人。聽說他們李家祠堂門前號鼓牌樓是我王家祖上的手藝,特意來拜訪,告訴我一定要把手藝恢復出來…”
“得知我王家十幾代人一直在謎團中走不出來的時候,娃子拿出一塊石頭來讓我斷,說是他在五溪河里發現的,叫我看看能雕成啥,小石頭冒失,給人家發現的石頭取名為‘青珉石’…”
“人家不但沒有見氣,還夸小石頭名字取得好。得知青珉石是頂級硯材后,就叫我家把別的都停了,每個月交些硯臺給他,他給我們一個月一萬的工錢。多出來的時間,專門研究這個,這個‘內雕’工藝…”
“家里有什么三長兩不齊的,都是這娃子給我照顧著,拉米拉面,拉油拉肉…”
“還請來了他大學里的老師,拿那個什么槍,把號鼓的內部結構打成圖給我們看…”
“又給我找來透明的大塊材料,讓我練手,說是先易后難,先明眼,再盲雕…”
“半年過后,硯臺生意才有起色,這娃子前前后后,已經補貼了我家好幾萬,除了鼓勵安慰,愣是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啊…”
“有時候半夜里醒過來,我這心里頭都臊得發慌,這手藝要恢復不出來,別說對不住先人,就是這娃子這片心,也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