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昆吾哈哈大笑:“這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哪里還有啥造辦處!這么些年來,我們國家的玉雕技藝進步確實放慢了,現在人家臺灣都趕了上來!”
“眼下四派都在尋求突破,不過他們比較愛惜羽毛,放不下身段。我是個沒皮沒臉的,這就求到老哥這里來了。”
“我們兩個是沒辦法了,不過趁孩子們還沒定型,能多學到一些東西,對他們以后的道路也是個巨大的幫助啊。”
老石頭還有些猶豫:“我們都是打石頭的,給皮娃做那些硯臺,其實也是用的打石頭的手法,跟您的玉雕手藝還是差著檔次啊!再說我家那娃笨手笨腳的,就怕日后墜了你的名頭…”
李昆吾說道:“不不不,小石頭那個金蟾,就能說明他的靈性,他能自己想到做一套微型工具出來,光這點就很了不起!”
“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已經開啟了玉雕的一個新門類,我們姑妄稱之為‘內雕’吧,這項技藝要是發展出來運用到玉雕上,您想想,是不是開宗立派的技法?!”
李君閣也一拍腦門,怎么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還是大師看得深遠啊!這還真是雕刻技藝的一項大突破!
就聽李昆吾接著說道:“但是就玉雕技法來說,小石頭的功夫其實還有些欠缺的,瞅他剛剛看我弄八刀蟬那架勢,應該是從來就沒有接觸過吧?這些東西,我可以給他補足!”
老石頭手都哆嗦了:“我…我老王家…要出琢玉人了?要進造辦處當琢玉人了?”
周圍人都是一腦門子黑線,這老石頭咋還揪著造辦處不放呢?
李昆吾苦笑道:“您如果非要這樣理解,那也是可以的。”
就見老石頭一拍大腿:“老哥沒說的,這孩子就交給你了,待會兒我就給你削根黃荊棍兒,您拿去任打任罵!敢不好好學,就替我往死里抽!”
李昆吾大喜:“哎喲我可舍不得,哈哈哈哈你答應那就太好了,皮娃快上酒!今天我要破例跟王老弟大醉一場!”
李君閣跟阿音一眾人也是大喜,青珉石說到底存量有多少誰心里都沒底,但是要是發展出玉雕工藝,那可操作性就大了!京揚海粵,本也沒有一個是玉石產地,以后再加上一個蜀,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一票撈大發了!
兩個老的在桌上交杯換盞,都沒經當事人的同意,就將他們的未來定下了。
小石頭其實還好,問題是張衍那倒霉蛋,剛拿到金獎都還沒捂熱呢,就要苦逼地跑李家溝來窩著,也不知道老石頭會怎么調教他,要是從打碓窩開始,那我是收藏呢?還是不收藏呢?
李君閣在一邊大開腦洞的時候,兩位老人聊得正開心。
李昆吾給老石頭添上一杯刺梨米酒,說道:“你們李家溝的吃喝可真不錯,對了老弟,你閉關九天,這號鼓算是弄好了?”
老石頭搖頭道:“哪有這么快,這九天只是把號角的內腔的幾處關鍵地方溝通好了,開工了這么久,現在算是把號角的內腔完成了,鼓還沒開工呢。本來我還想著帶著小石頭一起搞外部的,現在看來,只能跟你那高徒一起搞了。”
李昆吾端起杯子跟老石頭走了一個,夾了塊臘肉進嘴里,這才說道:“等那小子來到李家溝,你就可勁練他,從石雕基礎開始。現在的孩子對傳統工具都不怎么使用過,都是從電力機械上手,這就導致了對傳統刀法的理解不夠透徹,張衍來李家溝,需要你給他補上這一課,萬丈高樓從地起,基礎不牢,樓再高都是飄的。”
老石頭點頭道:“老哥你這可算是說道點子上了,當年我跟著我爹,從磨工具淬火開始練起,光這就搞了一年。各種石料對應的刃口怎么開,記得一清二楚之后,這才開始打大型。大型搞了三年,才開始打碓窩石磨這些粗笨物事。至于雕刻,那是五年后的事情了。”
李昆吾嘆氣道:“我們這行當,比起梨園曲藝,現在算是相當好過了,現在我弟子那工作室,不出二月份,全年的計劃就已經排得滿滿當當了。就是一開始賺錢后,這人心就跟著浮躁了。”
老石頭也感慨:“是啊,別說小娃子了,看到皮娃剛剛轉給我的二十多萬,我自己都有些坐不穩當。要早知道這些,說不定也經不起誘惑,早把老祖宗的交代拋一邊去了,哪里還能有現在這番造化?”
李昆吾說道:“這就是我要把張衍丟到你這里來的原因,外邊現在太浮躁,瞎吹瞎捧瘋狂炒作,毛筆都不會用也敢稱大師的多了去了。這也是近年來我國玉雕工藝沒有什么進步的原因,媽蛋隨便雕兩刀都能賣個十萬八萬的,誰還有心思玩情懷精技藝?”
老石頭說道:“待會兒小石頭出來我要跟他說清楚,皮娃對我們有知遇之恩,一路扶持過來,才有的今天,可不能到了外頭學些壞毛病回來,要是敢忘本,老子打斷他的腿!”
李昆吾笑道:“這個事情要細論起來,就涉及到工作室的運作模式了,皮娃,看你這樣子是要主打旅游經濟模式,這跟傳統的工作室模式有區別啊。”
李君閣說道:“嗯,這幾天看了您跟錢大叔的工作室,那模式跟我預想中的區別太大了,幾萬十幾萬一方的硯臺,確實不是來李家溝的游客能隨意消費的。”
李昆吾笑道:“其實你大可以這樣,一些小的青珉石,找個靠譜的工作室代加工,工藝不一定要求多高,勝過平常就行了,這就是行話里的‘徒弟工’,工錢大致就百十來塊錢一件,出來的東西,也能賣上一兩千,這些東西全靠走銷量,利潤也不見得就差了。”
“至于老小石頭這個價格的作品,有幾件鎮鎮堂就可以了。這些東西,那就走‘三年不開張,開張管三年’的路子。”
“等名聲打響之后,那就不愁了,到時候就要出證書,留印記。”
“這印記分三種,第一種是名家私印,表明這是名家獨自完成的作品,證書上還要有作者和作品的合影,這身價當然也是第一等的。”
“第二種為指導印,表明這是名家和徒弟合作完成的,指導印也屬于名家私有,意思是該作品由名家設計,并指導徒弟完成一些不重要的部位。關鍵的地方比如開臉,會由名家來完成,這些身價是第二等的。”
“第三種是工作室印,表明這些作品是工作室其他人完成的,但是品質得到了工作室名家的認可,這些身價第三等。”
“至于沒有印的那些,那就純粹是剛剛說的‘徒弟工’了。”
李君閣豎著大拇指:“黑!你們玉雕界真是太黑暗了!這就把檔次從千把塊拉到了幾十上千萬,還美其名曰‘滿足各階層消費者的需要’是吧?”
李昆吾哈哈大笑:“看破不說破,還能做好朋友喲!這認印,可是收藏愛好者必備功課之一呢!”
說完搖著頭道:“其實也是市場逼的,你不知道這些年市場需求有多大,人人都有大師工的話,把我掰成十個也做不過來啊!你工作室也是這樣,等量一上來,不用這種方法,王老弟哪兒還有時間搞自己的創作?”
李君閣趕緊敬上一杯酒,說道:“李爺爺,一事不煩二主,我李家溝這雕刻坊,首批徒弟工,是不是就拜托錢大叔的工作室代工完成啊?”
李昆吾拿筷子點著一盆河鮮笑道:“要是在李家溝這幾天,頓頓都是這水平,這個活,徒弟工跟工作室工,我都替你接了!”
李君閣大喜,說道:“要說起弄吃的,我蜀州的地位就可以跟您京派在玉雕界的地位相比了,川菜光傳統的就有三千多樣,您這幾天,隨便安排都不帶重樣的!”
李昆吾哈哈大笑,說道:“那就這樣說定了!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工作室的作品,要是沒有自己的特色,那就無法彰顯個性,會堙沒在不計其數的普通工作室里。因此上東西回來后還得遴選,讓王老弟再修繕修繕,整出你李家溝的特色來才行!”
李君閣又端起酒杯,對李昆吾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這里頭的門門道也太多了,好在我認識了你們這些大師,要不然蒙著眼睛一頭撞進來,都不夠人家坑的!”
一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吃過飯,老石頭又帶著李昆吾去自己的工作間,給他展示石號內腔的制作工藝。
李昆吾看得嘆為觀止,拿出隨身的畫軸來,交給老石頭道:“這是我們京揚海粵四派領頭人合作的一幅畫作,大家托我來送給您,算是個小意思吧。其實也是您實至名歸!”
李君閣趕緊伸出雙手,將畫作展開給老石頭展示起來:“這衣飾蓮臺,是揚派大師陸清依的手筆;這石頭竹葉,是海派大師劉信之的手筆,這大士開臉,是由李爺爺完成的,這題字,是粵派大師秦莊完成的。”
老石頭感激非常:“各位大師太給臉了,當不起,實在當不起啊…”
李君閣等老石頭欣賞完畢,將畫珍而重之地收起來,說道:“這畫啊,我先替您收著,等到過年搬家到新修的木樓,再給您掛上。”
留著二老在那里切磋技藝,李君閣拿著畫出門來,這才有時間跟阿音慢慢敘話。
兩人手牽手往村委走。
李君閣將這幾天的際遇告訴了阿音,來到村委,李君閣掏出一個錦囊來說道:“阿音,你不是說要一件小禮物嗎?給你!”
阿音將錦囊打開,里面正是陸清依雕刻的鳳紋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