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朱翊鈞略微有些稚嫩的臉,俞大猷沒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
這么多年沉沉浮浮,人和事都見得多了,各種話也聽得多了,好聽的、不好聽的,俞大猷都聽了一個遍,心里平靜得很,根本不會起什么波瀾。
這些年畫大餅的人少嗎?
不少,而且還很多。結果呢?
俞大猷早已經過了輕易相信別人的那個年紀了,即便眼前這個人是皇帝也一樣。
皇帝說的話就一定靠得住嗎?皇帝就一定金口玉言?
十八歲以后,俞大猷就不相信這樣的話了。
何況眼前這個皇帝有多少權力?
當今天下,誰做主?
那是張居正。
張居正是什么人?
俞大猷一清二楚,張居正現在的權力和比嚴嵩大多了。
一個年輕的帝王,沒有親政。很多事都不懂。
朱翊鈞看了一眼俞大猷,見他神色平淡,倒也不意外。
這樣的老人哪有那么容易說得動?
雖然自己是主角,可是嘴炮光環根本沒有打開。
不過無所謂,說不通就做,早晚有一天能夠讓俞大猷明白。
“朕這一次找愛卿回來,主要就是為了這件事。”朱翊鈞緩緩地說道:“朕想了解一下大明的將軍,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個解決辦法。”
聞言,俞大猷向前走了一步躬身道:“臣恐怕難以當此重任。”
“這幾年臣的身子每況愈下,早年的舊傷也都復發了,已經向朝廷上了好幾份拜辭的奏疏,只是朝廷沒有批準。”
“臣也想為陛下效力,可是身子實在是不允許。臣請陛下準許臣回鄉,了此殘生。”
朱翊鈞看了眼俞大猷。
就知道說服這個老家伙沒那么容易,這個老家伙沉浮了這么多年,肯定一肚子委屈、一肚子話想說。
即便俞大猷不為自身考慮,為了大明、為了天下,他也有一肚子話要說。
可是要說和說是兩碼事。
大明朝的問題多嗎?
很多,甚至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
能解決嗎?
俞大猷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反正現在張居正當家,皇帝都沒有親政,俞大猷不可能寄希望于眼前的這位小皇帝,心里的話也不可能說出來。
不說,還能回去安度晚年;說了,安度晚年的機會都沒了。
自己為大明打了一輩子的仗,全身上下全都是傷,現在身子也垮了,沒幾年好活了,沒必要再招惹這個禍患。
自己是要死了,不怕。可是還有兒子、有孫子。不能到了這個時候,老了老了還給子孫后代招禍。
自己剛硬了一輩子,家里的人也跟著吃苦了一輩子,這一次俞大猷想為家人考慮一次。
朱翊鈞看著俞大猷,沒有說話。
俞大猷的想法,朱翊鈞雖然猜不到全部,但是也能夠猜到一些。這番談話無非就是試探而已。
看俞大猷的樣子,朱翊鈞就明白了,大明軍方一潭死水。
傳統的勛貴那些人,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他們已經廢了,不想斗,也不敢斗。
反正榮華富貴世代相傳,多弄一些地、多弄一些礦、多弄一些門戶、多弄一些錢,不好嗎?為什么要爭來斗去的?守著家里面挺好的。
嘉靖年間和隆慶年間募兵的底子,也就剩下戚繼光的部隊還能用。其他的衛所早就已經荒廢了,不然也不會讓倭寇橫行于東南。
嘉靖時候,蒙古甚至打到了北京城下,可見九邊的邊軍也不可靠了。如果不是戚家軍,大明真的沒有拿得出手的軍隊了。
看俞大猷的態度就知道,這些老將對朝廷恐怕已經死心了。
他們只能盡一份心力而已,指望他們去改革不現實。
朱翊鈞笑著說道:“朕把愛卿叫到京城來,總不能這么就讓愛卿回去吧?愛卿先留下來,在京城里調養一下身體。”
“京城里面別的沒有,好大夫多的是。朕讓人給你安排一個住處,回頭把御醫派過去了,好好給你調養一下身體。愛卿去留的問題,暫時先不急。”
“陛下…”俞大猷抬起頭,還想再說點什么。
“行了,朕也累了,愛卿退下去吧。”朱翊鈞擺了擺手。
見皇帝這個態度,俞大猷知道自己沒法再說什么了,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給朱翊鈞磕了頭,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等到俞大猷走了以后,朱翊鈞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做了心理準備,可是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這心里還真不是滋味。
當然了,朱翊鈞也不會去怪俞大猷。即便俞大猷現在回家,自己也沒法說什么。
俞大猷為大明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這一輩子都撲在了大明的戰場上,九死一生。
俞大猷這樣的人,無論做什么選擇,都應該得到尊重。
不過朱翊鈞就是不甘心,還是要想想辦法。
“陳矩,你過來。”朱翊鈞對著不遠處招了招手。
陳矩連忙跑了過來,恭敬道:“陛下。”
“你親自去給俞大猷安排一個住處,離皇宮不要太遠,讓御醫去給他查一下身體,順便把這個培元丹給他。”
朱翊鈞說著,從懷里邊拿出了一個小瓷瓶扔給陳矩。
這是朱翊鈞剛剛定制的培元丹,或者說是系統的特效藥,只不過做成了培元丹的樣子。
能夠把俞大猷治好的藥,價格可不低,整整5,000聲望。
足夠朱翊鈞心疼一會兒了。
如果換成別人,朱翊鈞可能真的還要想一想。可是俞大猷用藥,那就沒什么好思考的,這個人值這個價。
“對了,你要親眼看著他吃下去,明白嗎?”朱翊鈞再一次叮囑道。
這些從嘉靖朝過來的老人對丹藥不是一般的抗拒,如果不是自己親自派人盯著,這些人說不定根本就不吃。
這顆藥不吃可不行,不吃他的身體怎么好?
“陛下放心,奴婢明白。”陳矩連忙答應了一聲,躬身退了出去。
看著陳矩離開的背影,朱翊鈞嘆了一口氣。
前路長遠,自己只能慢慢走。
不過也不著急,自己還年輕。
看了一眼天色,是該去看看母后了,畢竟她馬上就要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