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醬是怎么回事,兩人心里都清楚,肯定有唐植桐的功勞,但中間夾了一個馬克儉,所以兩人都沒提這一茬。
“嚯,速度夠快的。不過眼下這季節蘋果供應能穩定嗎?”唐植桐拿起來仔細端詳,瓶口使用了螺紋設計,擰蓋即食,已經有了幾十年后的那股味道。
“果品公司庫存的蘋果,能撐幾個月。”葉志娟點到為止,沒有多說。
果品公司的蘋果?得嘞,這下四九城的百姓百姓也吃不到蘋果了,他們不會罵自己吧?
唐植桐心里思緒不少,但沒有吭聲,只是點點頭。
葉志娟以為女婿有看法,開口解釋道:“去年年底,朱大姐去滬縣視察,發現那邊的棄嬰數量增長很多,福利院條件很差,回來后費勁心思籌了一批奶粉寄了過去,但依舊杯水車薪。
婦聯由于你的那些發明,手里有部分外匯,就專門撥了一些款,托相關部門的同志從外面買了些奶粉回來。
像這樣的事情還不少。
現在都很困難,正是齊心協力的時候,所以果醬這事才推進的比較順利,也是為了能多換些外匯回來。”
“嗯,我理解,這跟我的初衷一樣。”滬縣、棄嬰,唐植桐的腦海里閃現出一個詞:國家的孩子。
得益于幾十年后信息的發達,唐植桐知道這么一回事,但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么準確的內幕。
“我瞧那意思,以后即使換到外匯,也會緊著困難的地方使用,而不是發給個人,你要有心理準備。”說到這里,葉志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唐植桐的那些主意,給國家賺了多少外匯,別人不清楚,葉志娟心里是有數的,這個錢普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
按道理來講,有功就得賞,但前前后后,自己就得了一張外匯券,給女婿,女婿也沒要。
況且,葉志娟春節前剛給女婿承諾過以后會陸陸續續有僑匯券發下來,沒成想趕上這么一回事,后面希望就渺茫了。
“沒事的,媽,我都理解。這事我舉手贊成,我很高興這錢能用在需要的人身上。”唐植桐聽后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高興,反而覺得這樣做才是對的,這才是自己心目中的領導形象!
怪不得寧愿動用果品公司儲存的蘋果也要上馬蘋果醬,原來里面還有這層原因。
四九城百姓少吃點蘋果就少吃點吧,哪怕有人知道這事因自己而起,指著自己鼻子罵自己也認了!
“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看到女婿沒有愕然、沒有失落,葉志娟欣慰。
從婦聯回家的路上,唐植桐難免多想了一點,難道說沒有后續的僑匯券,才有了自己被接見?
回頭又一琢磨,應該不至于,自己沒這么大的臉讓祂出面來補償自己啊!肯定還是因為自己優秀,一定是的!
這一路,唐植桐都是哼著小調的,無它,就是高興,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能扎扎實實幫上一些人而高興。
“路上撿錢了?”小王同學看丈夫高興,開口跟他逗悶子。
“丟錢了,嘿嘿。”怎么可能撿到錢呢?老百姓現在恨不能一分錢掰成兩瓣花,再說了,還有一幫唱著《一分錢》專門在大街、胡同溜達的小學生,即便是有別人掉落的錢,也輪不到自己撿。
“丟錢還這么高興?糊弄誰呢?”小王同學明顯不信。
“哈哈哈,來來,這個你拿著,一會打開嘗嘗,我洗把手拌個野菜。”唐植桐從挎包里掏出葉志娟給的蘋果醬遞給小王同學,然后挽挽袖子準備洗手調羹湯。
“哥,這是啥?怎么上面還有洋字呢?”鳳芝瞅見玻璃瓶,還以為是罐頭,作業也不寫了,扒拉著過來看。
“賣給洋人的,可不得有洋字?”唐植桐洗洗手擦干,開始著手拌野菜。
“這是哪來的?”小王同學端詳了一下,問道。
“就春節前我去找麻三哥時商量出來的那玩意,現在量產了,廠家給了婦聯一些,讓給提提意見,咱媽給了我一瓶。”唐植桐一邊忙活著燙野菜,一邊給小王同學提了一嘴,這事的來龍去脈當時給她說過,她應該記得是怎么回事。
“哦。你今天怎么想起來去婦聯了?”果然,小王同學沒再提這茬,將蘋果醬放在桌子上,任由小姑子盯著流口水。
“嗐,別提了。我今兒讓科委的人堵教室門口了…”唐植桐一邊將野菜撈出來控水,一邊說了一下自己加入科協的事情。
“大發明家,這是看重你呢,別不知足了。”面對丈夫的吐槽,小王同學規勸道。
“知道,知道,我不給他們添麻煩。”唐植桐敷衍的點點頭,將切好的野菜扔到盆里開拌。
小王同學看野菜馬上拌好,伸手一塊擺上碗筷,準備開飯。
“哥,能嘗嘗嗎?”鳳芝為了增加嘗嘗蘋果醬的可能性,也幫著將窩頭盛了出來,擺在桌子上后,才開口問道。
“嘗嘗唄,但不能多吃,隔三差五的打打牙祭、解解饞。”唐植桐不是吝嗇的主,賞了妹妹一個腦瓜崩,很爽快的答應下來。
這幾天可能都得吃野菜,小王同學眼下不適合吃,吃點蘋果醬調劑一下是個不錯的選擇。
很明顯,只給小王同學的話,她肯定是不吃的,但拉上妹妹后,這事就可行了。
所以說,小王同學才是真愛,鳳芝嘛…
即便在開蓋之前唐植桐拍了幾下罐頭蓋,也是費了一番力氣才將蓋子擰開,擰開后的第一勺先給張桂芳盛在窩窩頭中間的眼里:“媽,您也嘗嘗。”
“給我一點就行,我不愛吃甜。”面對兒子的一片孝心,張桂芳接受了,但接受的不多。
“嘿,您是不是還不愛吃肉?這一口窮也窮不了,富也不富不了。您多吃點,我看您都瘦了。”唐植桐是個聽話孩子,但這回聽話的成份也不多。
“你這孩子…”張桂芳笑著搖了搖頭,沒再反駁兒子,轉身從鍋里撈出兩個煮熟的咸雞蛋放在涼水盆里冰上。
“來,都嘗嘗。”唐植桐拿著小勺,挨個分,鳳珍一勺、鳳芝一勺、小王同學一勺、自己一勺,其中自己的那一勺留了一半,剩下的半勺抿在了小王同學的窩頭上。
“文文,吃個咸雞蛋。”咸雞蛋用涼水一激,張桂芳就撈出來了,先遞給兒媳婦一整個,然后拿刀將另一個切成了三瓣,倆閨女一個兒子,每人一瓣。
“媽…”面對這份優待,小王同學不好意思起來,用手在嘿嘿直笑的丈夫腰間扭了一把。
唐植桐知道張桂芳為啥今兒單獨給小王同學一個雞蛋,肯定是因為昨天自己說的那番話,夾在兩個最親近的女人之間,唐植桐得盡量把水端的讓兩邊都滿意。
“媽,您吃這塊,我跟文文吃一個。”小王同學扭的并不疼,甚至可以說只捏住了衣服,唐植桐將母親遞給自己的那塊又還了回去,拿起小王同學面前的咸雞蛋磕了一下,麻利的開始剝皮。
“吃吧,吃吧。”張桂芳沒有再勸,兒媳婦進門一年多,什么性子她已經摸透了,再謙讓下去只會讓她更不好意思。
“鳳芝,這果醬好吃吧?”唐植桐一邊扒皮,一邊問道。
“好吃!甜!”鳳芝重重點點頭,掰著窩頭一點點的蘸著吃,正眼都沒瞧桌上的咸雞蛋。
“鳳珍呢?”唐植桐將扒好皮的雞蛋塞到小王同學手里,又看向大妹妹。
“嗯,好吃。”鳳珍笑笑,她沒有掰著吃窩頭,而是將盛有果醬的窩頭放在碗里立著,手里拿著另一個窩頭,用筷子蘸果醬吃。
“聽說這玩意抹面包片上更好吃,可惜不好買,等咱媽蒸了饅頭,咱抹饅頭上吃。”唐植桐樂呵呵的許諾道。
四九城出現面包的時間大抵與洋人入侵有著緊密的聯系,最早的一家面包房是1903年的“得利面包房”,當時普通老百姓對面包敬而遠之,只稱它為“洋饅頭”。
前幾年雖然很多合營后的點心鋪也兼營面包,但最正宗的還得數“義利”,義利于1906年在滬縣開張,51年才進京,但憑著樣式新穎、做工出眾、用料厚道、味道正宗而打響了名聲。
眼下嘛,所有點心鋪都限產了,用料也不再那么扎實,地道的味兒“嗖”一下就沒了。
名義上,唐植桐是和小王同學共享一個雞蛋,但唐植桐就吃了兩口雞蛋清,剩下的全歸了小王同學。
國人對雞蛋過敏的不多,有人愛吃蛋清,有人愛吃蛋黃,眼下還有人吃蛋殼。
因為營養來源實在是太匱乏,所以吃一些蛋殼來補充鈣質。
吃完飯,唐植桐在外面逗了會貝貝,給它開了個小灶。
回到廂房后,唐植桐將以后沒有僑匯券的事情給小王同學交代了一下。
“唉,沒有就沒有吧。那些孩子挺可憐的。”小王同學聽完后,有些感傷。
“也許真的是沒辦法了吧。”棄嬰肯定是不對的,但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唐植桐在武漢是親眼見過那位女同志要將自己孩子送人的,不到一定難處,恐怕沒有人會這么做,即便遺棄,她也是選了一個她認為家庭條件好的,以免自己孩子以后再遭受生活上的困難。
怎奈唐植桐沒有興趣養別人的孩子,此事最終作罷。
關于滬縣的棄嬰,唐植桐以前看過一些資料,這事的根源跟饑荒有關,但公正來講不能把所有的罪責都摁在這三年頭上。
由于之前南方水利設施少,經常遭水災,導致南方不少地方有不少外流人口,他們都是為了討口飯吃,自然優先選擇去濟最發達的滬縣乞討。
討飯養孩子,那可太難了,所以1958年滬縣的福利機構共收容了1770名嬰幼兒,其中98是棄嬰。
慢慢的,就有一句話在滬縣周邊流傳開來:孩子送到滬縣,就能吃飽飯了。
于是乎,59年,滬縣收容棄嬰的數量增長到了3525人,60年第一季度更是增長到了5277人,最多的一天能收容109人!
滬縣的福利機構不堪重負,所以才有了送養一事。
這幾年期間,祖籍江、浙、皖的孩子在統一安排下,被送往了陜、冀、魯、豫、遼、蒙及蘇北等糧食供應較好的部分城市。
陸陸續續送出去了多少孩子,沒有一個確切數字,但送往蒙地的3000余名肯定不是全部。
送往蒙地的孩子應該是被照顧的比較好的,因為過不了多久蒙地就會提出一個口號:接一個,活一個;活一個,壯一個!
在蒙地,牧民不會稱這幫孩子為孤兒,因為蒙語中“孤兒”非常不吉利,所以統一稱之為國家的孩子。
那真是把送過去的孤兒當自家孩子養,為了年幼的孩子有口奶喝,不少收養家庭都賣了家里的馬,買頭奶牛放在家里。
關于這種大愛行為,唐植桐是發自肺腑的佩服、尊敬,因為自己做不到。
小王同學可能也做不到,靜靜的趴在唐植桐胸前好一會,才抬起頭來忽閃著大眼睛問道:“你說,咱們以后每個月都給福利院寄點錢過去,可以嗎?”
“行啊,你打算寄多少?”唐植桐笑著伸手將小王同學的亂發捋到腦后,問道。
“一個月五塊錢吧,再多就影響咱生活了。”小王同學怯生生的數出白嫩的手掌,生怕丈夫嫌自己報的數太多。
“行,就按你說的辦!”唐植桐拉住小王同學的手,這姑娘不光人美,心也善,但并非人人都心善,一旦暴露了做好事的行為,保不準就會有人求上門打擾自家生活,所以唐植桐提醒道:“這事咱悄悄地做,不要聲張,最好用個化名。”
“嗯,本來就沒打算讓人知道。你說用什么化名好?”小王同學點點頭,甜笑著問道。
“隱姓埋名的小王同學?做好事不留名的小王同學?還是不想告知別人姓名的小王同學?”這話題略微有些沉重,所以唐植桐調皮了一把。
“去,哪有這樣的?你這就差把單位、姓名告訴人家,讓人家寫表揚信了。”小王同學哭笑不得,不同意丈夫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