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夏日的陽光機場候機大廳的高窗走進來的,把整個大廳都照的像是蒸籠似的。頭頂上幾個大風扇在那里呼哧呼哧的轉著。
雖然有風,但卻也是熱風。
齊偉攥著帆布包的帶子,指節都捏得發緊,連帶著呼吸都比平常急了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系,所以,頭上身上全都是汗。
跟在他身側的李奎勇也好不到哪兒去,肩膀繃得筆直,眼睛飛快掃過四周,像是怕落了什么東西,兩人三天前結伴從燕城乘飛機來到了春城。原本的那股期待現在全被這股子緊張蓋了過去。
大廳中央攢著兩百來號人,大多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的神情跟他們倆差不離,攥著護照的手緊了又緊,互相間沒什么話,只是偶爾有人小聲問一句“你也是去sEA讀大學?”
雖然他們都是親戚擔保自費出國的,可教育部還是派了人來送行,昨天的歡送會上,領導握著他們的手,說“要努力學習人家的先進科技,將來回來給國家出力”,那些話現在還在齊偉耳朵里繞著。
人群往兩邊微微錯開,像被無形的線分開似的——另一邊站著七十多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深灰色的布料挺括,是統一定制的樣式,就連皮鞋,行李箱都是一模一樣的,一看就知道是公費留學生。
兩撥人沒怎么說話,就這么涇渭分明地站著,直到廣播里響起登機通知,穿西裝的隊伍先動了,排著整齊的隊往海關口走,齊偉和李奎勇跟著人群,慢慢挪了過去。
過了海關,踏上飛機舷梯時,齊偉還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候機廳的方向。找到座位坐下,才發現李奎勇沒跟自己挨著——隔了兩個座位,李奎勇正局促地坐著,旁邊剛坐下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跟他們歲數差不多,一落座就轉過頭,笑著沖李奎勇抬了抬下巴:
“我叫梁躍民,首都人,兄弟,你從哪里來到?”
“李奎勇,燕城人。”
李奎勇愣了一下,聲音有點悶,剛報完名字,又補了句。
“我是去長安的輔仁大學。”
“巧了!”梁躍民眼睛一亮,往他這邊湊了湊,說道:
“我也去那兒!你是燕城人,六朝古都呀!那地方,小時候我去過…”
兩人頓時沒了先前的生分,湊在一塊兒小聲聊了起來,連機艙里的緊張氣兒都散了點。
沒過多久,飛機引擎開始轟鳴,機身微微一震,緩緩滑向跑道。
齊偉貼在舷窗上,看著地面的景物一點點變小,直到機場變成個模糊的小點,最后被云層徹底擋住——飛機朝著陌生的國度飛去,機翼劃破云層,也劃破了他們從前的日子。
這家335座的c737飛機上,僅僅留學生就有283人,因為都是年輕人,幾個小時的行程之后,所以很快就熟絡了起來。
在得知距離目的地還有半個小時之后,坐在中間的一位看模樣差不多有30歲的男人站起來他說道:
“各位同學,我是來自春城大學的王建國,有半個小時飛機就會降落,到時候機場會有很多前來迎接的記者,按照領導的安排,總要對他們說些什么,我這邊準備了一份稿吧,嗯,這里我的英語最好,就由我來讀吧。”
瞧著王建國那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坐在后排的梁躍民,忍不住譏笑道。
“英語好?sEA又不是美國說什么英語啊,那邊是說國語的,擱那兒裝什么裝啊…”
他之所以會這么調侃,是因為他和王建國本身就不對付。不是現在,而是10年之前,那時候他們就不對付了。沒辦法,哪怕就是大院里頭也不是鐵板一塊。
李奎勇倒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只是點點頭說道。
“嗯嗯,我三叔說過,那里是說國語的…”
梁躍民聽他這么說便好奇道。
“你三叔?他是sEA人?”
雖然知道這些自費留學生都是因為家里有親人在那邊,所以有人提供擔保才去讀的書,但是難免還是會有些好奇。
“對,他是30年前高中畢業的時候過去的,現在在一家工廠做工程師。”
“那他現在一定很有錢吧。”
“誰知道啊?反正瞧著過的比咱好。”
就這樣,他們又聊了一會兒,伴隨著機艙內的廣播聲,他們終于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長安。
和很多初來乍到的人們一樣,當他們透過機窗看到海邊的那些摩天樓是不是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就是未來之城啊。”
梁躍民忍不住輕聲說道:
“往后,咱哥們兒就在這了…”
飛機降落后,一行人提著行李走過廊橋,然后通過了海關,在那些指示牌上看到繁體字與英文的時候,他們的心里大都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其實,之前學業能力測試的時候,在做題時,那些用繁體字寫的題目,就讓他們既親切又陌生。
現在機場里的文字所帶來的同樣也是這種感覺。不過,在他們通過海關之后立即被烏泱泱的一片記者圍住了。
一時間閃光燈的閃光在機場大廳里回蕩著。照相機,攝像機對著這些留學生,這批留學生的到來在sEA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轟動。
就像事先計劃好的一樣,面對蜂擁而來的記者,王建國整理了一下西裝,拿著準備好的稿子上前一步,說道:
“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我們非常榮幸來到這個偉大的國家,這是一個令人欽佩的地方,這里的繁華是有目共睹的…”
說著英語的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別人給打斷了。
“先生,說國語就行了,”
一名記者直截了當的說道,同時提醒到:
“而且這里都是先生,并沒有女生士,你不需要照本宣科,念稿子。”
面對如此無禮的打斷,王建國的表情一陣輕一陣白,他沒有想到自己精心準備好的演講稿就這樣被人給打斷了。
這只是機場里的一個小插曲,相比這些公費留學生,那些記者顯然對自費留學生更感興趣,畢竟,他們都是其在sEA的親人提供的經濟擔保。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人是sEA人的親人,他們當然更感興趣了。而且他們對那種冠冕堂皇的演講壓根兒就沒有任何興趣,什么偉大的國,什么令人欽佩的人民。
這些空洞的話語對于他們來說,壓根兒就沒有一點點吸引力。
很快記者們手中的長槍短炮就轉向了那些穿著各異的青年,這些沒有穿著統一制服的留學生顯然才是他們應該采訪的對象。
“這位先生,請問您的資助人是誰?”
被記者們圍住的李奎勇顯得有些局促,面對問題他如實的回答到。
“是,是我三叔。”
就在這個時候,李奎勇透過人群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三叔!”
看著自己招手的侄子,李明遠也沖他揮了揮手,然后,就朝他走了過去。
兩人見面的時候,李明遠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怎么樣?路上還順利嗎?”
“嗯,都順利,都順利。三叔,”
盡管他們之間并沒有擁抱,但是在叔侄兩個人見面的時候,言語和神情之中卻流露出了滿滿的親情。
而前來接機的那些人在看到自己的子侄時大體上也都是如此,其中有一些女生在見到叔叔或者阿姨的時候,忍不住哭了起來。
對于記者們來說,這才是他們想要拍攝的畫面。
他們壓根兒就不在乎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語,他們所在意的永遠只是親人之間的團聚。
而在這個時候,那些穿著統一西裝的人們卻被冷落在一旁。置身其中的梁躍民瞧著表情極其不自然的王建國說道。
“我說建國你這下傻眼了吧。你瞧,這里的人和咱們那兒就是不一樣。人家壓根兒就不喜歡你的那一套。”
面對梁躍民的諷刺,王建國哼了一聲,說道:
“真是不分輕重…”
也不知道他的這番話到底指的是誰,但是看著那些喧賓奪主的人,王建國的表情是不自然的。
不過他的臉上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因為駐長安商務機構的人過來了,他們是來迎接他們的。
就在他們坐上商務機構準備的兩輛大巴車的時候,他看到那些自費留學生卻坐上了親人開來的小汽車,他的鼻翼跳了跳。只是默默的上了車。
而梁躍民在上車之前沖著遠處的李奎勇大聲喊道。
“奎勇回頭我們學校見啊。”
“嗯,學校見。”
在侄子上了車之后,李明遠笑著說道:
“一會兒我們先回家,你堂哥,堂姐還有堂弟他們在家里等著你呢,你們先熟悉一下。”
李明遠看著侄子的時候,語氣里的親近是溢于言表的。
一路上他向侄子介紹著這里的情況,而李奎勇在更多的時候,這是用震驚的眼神看著路邊的一切。
這,這些摩天樓,這寬敞的馬路,還有馬路上的小汽車,這都是真實的嗎?
甚至真是就連叔叔的小汽車…這也是他自己的?
半個多小時后,當汽車駛進社區的時候,看著路兩旁的那些小洋樓,李奎勇的神情恍惚,在汽車在一棟洋樓前停下的時候,看著洋樓前停著的幾輛汽車,還有從屋子里走出來的人,李奎勇變得更加茫然了。
這是一個看起來比他要年輕一些的男子走了過來。
“你一定是奎勇堂弟吧。我是你堂哥李奎義…”
對方的語氣親近,臉上全都是微笑,沒有任何排斥,只有一種發自骨子里的親近。
也正是這種親近讓李奎勇有了一種到家的感覺,畢竟這都是自己的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