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老男孩
舞臺上，那個穿著格子襯衫的少年，姿勢就那么隨意的坐在舞臺的邊緣，懷里抱著吉他，身體隨著自己彈奏出的旋律，毫無拘束的，恣意的微微擺動。
現場靜悄悄一片，四位導師的神色滿是期待，觀眾們也幾乎都屏住了呼吸。
這場景和其他歌手演唱時大為迥異，不論孟醒，還是其他學員，當他們登上舞臺開始演唱時，只要伴奏聲一起，幾位導師和觀眾里的歌迷，幾乎立刻就能聽得出他們要唱的是什么曲子。
所以或是熟悉，或是喜歡，或者因為其他什么原因，場面上難免會有些鼓噪騷動，常常在攝像機掃過時，都可以在屏幕上看到現場的觀眾們在交頭接耳的議論。
但此時的情況卻不然，不論導師主持人還是觀眾們，幾乎所有人都在凝神聽著，即使沒有過安然此前的那幾首歌，但自從上次盲選時，在現場或在電視機前親眼目睹了安然的驚艷表現，自從聽過了那首深入人心，喚起了很多人心底記憶的《一生有你》之后，大家現在都滿是期待的耐心傾聽。
安靜的演播廳里，回蕩著近乎單調的吉他樂聲，既沒有華麗的伴奏，旋律也稱不上優美，但勝在節奏明朗，觀眾們聽在耳中，倒也沒有生出什么煩躁。
而四位導師的表情卻微微起了變化，特別是陳歡和于言慶，此時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兩人似有所感的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意味。
陳歡沉浮歌壇幾十載，閱歷遠超常人，而于言慶雖然要年輕一些，但卻是華語歌壇里知名的作曲達人，兩人幾乎同時聽出了，在這簡單的旋律中，隱藏的那一絲滄桑和慨嘆。
這就讓陳歡不由得有些訝然，這個小歌手只有十七歲啊，甚至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小上幾年，但從這歌聲流露出的情感里，完全能夠聽得出，他的心底似乎藏有很多故事啊。
前面這幾句聽起來似乎像是懷念初戀一般，但如果只是一段逝去感情，卻帶上了如此厚重，甚至聽來微微有些壓抑的蕭索…有些講不通啊，陳歡搖搖頭，干脆不去想，接著聽下去。
安然對幾位導師的異樣毫無察覺，他微垂著頭，目光雖然俯瞰臺下的觀眾，但眼神里卻滿是空寂，完全沉浸在前塵往事和不堪回首的記憶中，深深不能自拔。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愛著的人啊到底我該如何表達她會接受我嗎也許永遠都不會跟她說出那句話注定我要浪跡天涯怎么能有牽掛夢想總是遙不可及，是不是應該放棄 花開花落又是雨季，春天啊你在哪里…”
如同敘事一般的歌詞，自言自語一樣的嘆息，安然低沉沙啞的歌聲，只用了幾個微不可查的變調，卻將那種對愛情和夢想的無奈，演繹的淋漓盡致。
臺上的導師和臺下的觀眾們在這一刻，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了無限的感嘆，往事已矣，已經不可追憶。
無論是那份純真的情感，還是掩藏在心底的夢想，都難耐人事消磨，要么徹底的拋在腦后，要么深深的埋在心底，若不是這歌聲提及，很多人都根本不愿再去觸動。
甚至此時聽了這歌聲，就仿佛有人在撕裂心里的傷疤一般，流淌出來的不是血液，而是深深的不安。
除非是到了頭發花白，否則很多人都不愿直面當年許下卻未曾實現，甚至已經忘卻的誓言，這一刻，或是慚愧，或是羞惱，演播廳里，彌漫著一陣濃濃的壓抑。
甚至就在有些人已經感到不耐時，安然讓歌聲平穩落地，他微微仰起了頭，在觀眾有些驚愕的目光中，深呼吸一口氣，整整停頓了數秒鐘。
觀眾們正有些訝異，完全猝不及防的，安然突然咬出兩個重音，讓現場所有人都猛地一震。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只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
看那漫天飄零的花朵，在最美麗的時刻凋謝，有誰會記得這世界她來過…”
如果說因為剛剛的前曲，回憶起往事的觀眾們，還在現實與理想之間掙扎，那此刻這一段高亢的，毫不停頓的歌聲，絲毫不留情面的點出現實，幾乎一下子就將人們擊穿，很多人一下子徹底無力的癱坐在椅子里，目光渙散著，久久不語。
“轉眼過去多年時間多少離合悲歡，曾經志在四方少年羨慕南飛的燕，各自奔前程的身影匆匆漸行漸遠，未來在哪里平凡…啊…誰給我答案…
觀眾們在這一刻已經變得毫無防備，羞惱也好，愧然也罷，這一刻全部消失掉，任由耳際的歌聲鉆進心底，勾起更多的回憶，更多的感傷，抑制不住的酸楚和無奈，隨著那個少年的歌聲，在胸口恣意流淌。
“那時陪伴我的人啊，你們如今在何方，我曾經愛過的人啊，現在是什么模樣 當初的愿望實現了嗎？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嗎？任歲月風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抬頭仰望著滿天星河，那時候陪伴我的那顆，這里的故事你是否還記得…
生活像一把無情刻刀，改變了我們模樣，未曾綻放就要枯萎嗎，我有過夢想——”
安然高亢的歌聲久久不落，這一大段歌詞，一句連著一句，一下接著一下的捶擊在觀眾的心頭，詞意里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委婉，也不再引導聽眾回憶往事，這幾乎就是在直面拷問。
一幅幅已經遺棄許久的回憶浮現出來，現場的觀眾們已經完全繃不住了，舞臺兩側屏幕上的畫面里，很多人已經閉起了眼睛，倔強扭開頭，不愿去看那少年突然變得犀利的目光，也不想去聽這些歌詞。
但不論怎樣躲避，卻都只能徒勞無功，人們腦海里一片空白，思緒在理想和現實中激烈的撞擊著，久久不能停歇。
當副歌部分再次在耳旁響起，已經完全發抑制的，酸甜苦辣一起噴涌上來，人們任由淚水在臉上縱橫流淌…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只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 看那滿天飄零的花朵，在最美麗的時刻凋謝…當初的愿望實現了嗎？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嗎？任歲月風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這里的故事你是否還記得…”
仿佛過去了許久，少年的歌聲終于漸漸低沉，輕輕低喃，“…如果有明天祝福你親愛的…”
一片靜寂，演播廳里幾乎沒有一點聲響，安然收住了尾音，卻久久不愿睜開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的喘息著，一滴淚水，自他的眼角滑落。
這首《老男孩》幾乎唱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為安爸，為亮叔，為兩人的夢想，為祭奠前世的自己，也為所有人…
有多少人能夠回頭直面當年的自己，和早已忘卻的夢想與誓言，就像那個幾乎問哭了所有人的問題：如果讓你穿越回十年之前，你最想做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安然這樣的好運氣，能夠重來一次，這世上絕大多數人，到最后所擁有的只能是深深的遺憾。
良久，安然微微收斂氣息，對著話筒，“也許我們已經學會了默默的接受平凡和麻木，學會了冷眼目睹生活扭曲變形，以及卑俗不堪，已經習慣了跪著前行，爬著生活，但是，越是這樣，越是不能忘記，那個我們曾經擁有，一直埋藏在心底，直到今日仍不能釋懷的珍貴夢想…”
后臺，現場導演已經摘掉了耳麥，看著監視器，捂著嘴巴，面容輕輕抖動，眼圈發紅，盡管畫面無聲，但他的耳邊仿佛能聽到連成一片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