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 父親(上)

　　四十多年前，方建華出生了，上面有三個姐姐，他既是老幺，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通常老幺都是最受父母疼愛的，加上是獨子，日子應該過得不錯。

　　可惜方建華沒有得到這樣的待遇，反而打小就吃了很多苦，一是因為家里窮；二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是獨子，要繼承家業的，自然從小培養他吃苦耐勞的精神。

　　俗話說女兒富養，男孩窮養，但在這個家里倒是一視同仁，三個姐姐過得也不必他好多少。

　　大姐學都沒上，二姐只上到了小學二年級，三姐上到了五年級，只有方建華上了初中。

　　可惜學校離家有幾公里，每天上學方建華都要挑著柴和米去食堂，不然中午就沒飯吃。

　　這樣的上學方式是方建華受不了的，但家里也沒辦法，都是窮鬧的，于是幾個月后，他索性輟學不上了。

　　在家胡混了一段時間，十六歲那年，方建華出門打工，他去了金陵。

　　那時的金陵城還沒有現在這般發達，但大城市的繁華自是小村子不能比的，工作機會也不少。

　　只是方建華年齡太小，許多活不能做，更關鍵的是他沒有一技之長，也沒有門路，都是靠自己瞎混。

　　半年后的一天，他中午吃完飯照例去河邊洗飯盒，其實他是去看一個姑娘。

　　他沒跟對方說過話，只知道人家是廠里上班的，每天也是這個點在這里洗飯盒，于是情竇初開的方建華為了看她自然每天都多跑了一段距離來這洗飯盒。

　　那姑娘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梳著兩個麻花辮，她并不知道這世上有個叫方建華的人暗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別人的初戀對象，她一如既往的跟工友一起來河邊洗飯盒。

　　當她看到方建華的時候，多看了幾眼，因為這人她雖然不認識，但很眼熟，經常見到。

　　工友看她偷瞄方建華，笑著道“怎的了，看到男人思春啦？”

　　這是一句玩笑話，姑娘知道，搖了搖頭道“什么啊，這人我經常在這碰見，應該是在附近打短工的，只是他年齡這么小就出來打工，家里一定很窮。”

　　聽到這話，工友朝著方建華看了幾眼，隨即道“看他的穿著應該是在工地打工的，畢竟這么小的年紀廠里也不要，真是可惜了，小模樣長得還挺俊，可這一輩子肯定是沒出息了。”

　　“是啊。”姑娘感嘆了一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埋頭清洗飯盒。

　　不多時兩人就離開了，而方建華還低頭在那洗飯盒，其實他飯盒早洗好了，只不過在等姑娘過來看她一眼，沒想到卻聽到了這么一番話。

　　窮一直是方建華心里最大的傷疤，因為這個他打小就吃了很多苦，因為這個他不得不擔著柴和米去上學，也因為這個，他不得不放棄了學業。

　　但是從未有過這么一刻讓他覺得貧窮是種原罪，姑娘的無心之語深深的刺激了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他感到如果再這么下去，或許以后連老婆都找不到。

　　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掙大錢，而不是僅僅在這混口吃的。

　　沒幾天方建華就辭工回家了，打工是不打工了，但接下來做什么呢？

　　這半年在金陵的日子不是白呆的，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工地干活，可有時間還是出去跑了不少地方，他發現倒賣是個不錯的生意。

　　倒賣，是指從事商業活動的單位扮演了中間商的角色，低價買入高價賣出，賺取差額利潤的一種經濟活動，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是一種正常的現象，也是大部分商業活動的本質。

　　他不知道倒賣的具體意義，這是讀書少的原因，但他天生精明，還是從許多攤販買賣那里看到了商機所在。

　　于是帶著全部家當幾百塊錢他再次出發了，具體倒賣什么他沒想好，反正什么賺錢他就干什么。

　　這生意一干就是幾年，到方建華二十歲的時候，扣除所有成本和花銷，他的幾百塊錢已經達到了數千塊，翻了十幾倍。

　　可惜這行生意越來做不好做了，競爭的人越來越多，這幾年人們的膽子都大了起來，像他這樣跑單幫的人多的不得了。

　　是時候轉換一下思路了，方建華又開始開動腦筋，他將這幾年的見聞總結了一下，隨即決定開個廠，賣布包。

　　他發現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多日常用品的需求都非常大，尤其是出門打工的人，一個挎包是許多人都需要的，平常出行跨個包的話也會方便許多。

　　他其實更想做皮包，那樣更能賺錢，但皮料他的本錢和人脈都不夠，只能從布料開始。

　　找場地，招人，沒有任何經驗的方建華一切從頭開始，等廠子開起來后，他不僅是老板，還兼任廠長和車間主任，財務，能干的活他都干了，盡量節省每一分錢。

　　這一年，方建華二十一歲，他滿懷期待的想要大干一場。

　　王小波寫過這樣的話，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

　　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再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

　　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

　　方建華沒有預料到，這已經是他一生最輝煌的時刻，他以為是起點，但命運接下來沒有眷顧他。

　　那時候的物流沒有現在這么方便，道路也不好走，每當布料運到鎮子的時候，方建華就要帶著人去搬。

　　鎮子離他開的廠有十公里路程，買不起面包車，全靠人運，一趟下來人累的半死。

　　好在那時候的人只要能掙錢，累點苦點倒沒什么，可這不算完，街頭的混混們又找上門了。

　　那個時代的混混頗有幾分港片里古惑仔的風采，可惜浩南哥也是要收保護費的，而這些人又沒有浩南哥講規矩。

　　今天要一百，明天五十，后天又來要，讓方建華煩不甚煩，不給還不行，人家真的會砸了你的廠子。

　　半年下來，方建華發現自己廠子賺的利潤都被這些混混拿去了，自己根本沒剩下錢，氣的真想宣布廠子倒閉算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方建華為廠子的事煩心不已的時候，女友又給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