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抱著懷中仍有些溫熱的身體,有些失神。
當年,孟勝帶領一百八十名墨者為陽城君守城,命三人前往宋國,將巨子之位傳給田襄子。
而將巨子之位傳給田襄子之后,三人則立即折返楚國,與孟勝共同赴死,田襄子以新任巨子之命阻攔,卻未能攔得住。
當年的一切,如今卻是如此真切的出現在扶蘇面前。
為了心中的道義和理想,墨家弟子即便是姓名撕裂,即便葬身于荒郊野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扶蘇望著手中那封信,緩緩將其折了起來,放入懷中。
“公子!”高寵急沖沖走了過來,望著眼前這一幕,驟然停住了腳步,眼中滿是震驚之色。
“何事?”扶蘇冷聲道。
高寵回過神來,道:“臣來請示公子,那些東胡人應當如何處置?”
“知道了!”扶蘇點了點頭,旋即將眼角的淚水抹去,瞬間,便已然恢復了原來的狀態。
來到東胡的營地,骨奢和狐爾早已恭候在那里,面色之中充滿了謙卑。
扶蘇做到主位上,直接問道:“二位,還有多少可戰之兵?”
骨奢想了想,答道:“約莫還有六千余人。”
扶蘇點了點頭,道:“我已經決意,明日率領大軍繼續北伐,尋找東胡主力,爾等可愿為我大秦一戰?”
“骨奢,狐爾是公子最忠誠的奴仆,凡公子所命,便是我二人的使命。”骨奢和狐爾話語鏗鏘果斷,沒有絲毫猶疑。
扶蘇望著二人這副樣子,心中甚為滿意,打趣道:“面對昔日的族人,你們可下得了手?”
“公子指向哪里,骨奢和狐爾便打向哪里!”
扶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你們放心,大秦從來不會虧待有功之臣,日后你們亦可在秦地獲爵,得地,若爾等立下莫大功勛,我亦會向陛下進言,令爾等去咸陽覲見陛下,獲封爵位。”
“我等粗鄙野人也有幸得見天顏?”骨奢和狐爾臉上露出激動之色。
這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太讓人覺得意外了!
見二人眼中的崇敬之色,扶蘇心中也是暗自一跳,對此頗有些疑惑不解。
骨奢和狐爾的身份轉變了很快,此時,他們已經忘卻了自己是東胡人的身份,而是認為自己是大秦的忠犬。
扶蘇咳嗽了一聲,答道:“爾等立下功勛,自然是有機會前往咸陽,得到陛下的召見。”
扶蘇這話的確不假,對于一些中階和高階爵位的授予,的確是要在咸陽進行盛大的儀式,這是對有功之臣的表彰。
說實話,扶蘇亦是覺得商鞅當年設計的軍功爵戰制有些不厚道,想要晉升爵位,實在是太難太難。
一般來說,朝中能達到左庶長爵位的人,都可以獨自領軍出征了,就比如當年長平之戰一開始領兵的王龁,所獲得的就是左庶長的爵位。
而左庶長,不過是軍功勛爵名田制的第十級,而整個軍功名田勛爵制有二十級。
王翦有著滅國大功,才獲封武成侯。
說起來,這樣的軍功爵戰制顯得頗有些不厚道!
再次得到扶蘇肯定的回答,骨奢和狐爾心中更是歡喜振奮。
望著扶蘇,骨奢和狐爾臉上露出一副扭捏的姿態,扶蘇心中驚詫,淡然坐在主位上,道:“二位有何話,不妨直說。”
骨奢道:“公子,不知能否有幸,得公子賜予姓名?”
這是骨奢和狐爾商議出來的決定,既然選擇效忠大秦,自然要毫無保留。
在草原上,奴隸一切都不屬于自己,包括性命,姓名,生育權都要服從主人的安排。
故而,這對于骨奢和狐爾來說,已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扶蘇則是暗自咋舌,這些投降東胡人的順服令扶蘇也有些動容了!
夷狄畏威而不懷德,先人誠不欺我也!扶蘇心中暗自感慨。
想要征服夷狄的手段實在是太簡單了!只需要展露出足夠的武力,自然有大批的胡人前來投效。
這在草原上便是常態,追隨強者,才能夠有肉吃。有奶便是娘這樣的特性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扶蘇可還記得,王莽篡位之時,西漢的王公大臣無一人站在劉氏天子這一邊,可是當王莽將詔書和符印送到匈奴的時候,卻不被匈奴所承認,非要哭著喊著要劉氏天子賜予的符印。
兩相對比,實在是令人覺得汗顏吶!
扶蘇搖了搖頭,見此,骨奢和狐爾臉上皆是露出黯然之色。
他們已然打聽出來,眼前這位年輕人乃是大秦皇帝的長公子,乃是未來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公子,故而,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后,他們便毫不猶豫的選擇徹頭徹尾的投誠。
這樣的一條金大腿,放在眼前不抱,留到何時?
扶蘇話語一轉,道:“爾等立下軍功,我會奏請陛下,不禁讓陛下賜爾等姓名,且是國姓。”
當聽到一旁的軍官將這句話翻譯給骨奢和狐爾聽時,二人皆是陷入了呆滯。
待回過神來時,眼角已然流露出淚水,扶蘇望著這一幕,心中更是一驚,看來自己這個許諾發揮的效果實在是杠杠的!
“只不過…”扶蘇臉上露出猶豫之色,然后道:“爾等若想獲得陛下恩賜姓名,卻是仍有一個難題。”
骨奢和狐爾臉上皆是露出期待之色,扶蘇見此,也不再賣關子,道:“父皇一統六國之后,車同軌,書同文,天下車馬皆按照秦軌制定,天下文字皆按照秦字。”
“爾等如欲朝見陛下,必不可說胡語,需說我秦語,書寫我大秦文字,如此一來,才可獲得陛下恩典。”
不知不覺間,扶蘇已然開始對這些投降的胡人進行改造,扶蘇又道:“僅僅你們二人學習還不夠,爾等的屬下士卒皆要學習,這亦是讓陛下看到爾等的誠心。”
骨奢和狐爾心中更是振奮,本來他們二人已然有了這個打算,準備在這一次仗打完之后,學習秦地的文化,語言,文字,卻不想扶蘇已然先提了出來,這正是他們求之不得之事。
翌日,扶蘇帶著總共兩萬余名士卒踏上了漫漫征途,而這里,僅留了百十余名士卒,在這里組織百姓,使得各項工作有序的進行,不至于發生混亂。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關內已然開始源源不斷將糧草等物資送到扶蘇這里,而回程途中,則是將扶蘇解救下來的百姓帶回到長城以內。
與此同時,一同回去的還有扶蘇首次出塞大捷的戰報。
當得知扶蘇仍是執意帶著秦軍前去追擊東胡殘余主力,蒙恬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他發覺現在的扶蘇和以前是截然不同了,認準的事情,幾乎無人可以改變他的主意。
蒙恬知道,即便蒙拓不說,蒙闔在獲得這樣的大捷之后也一定會建議班師還朝,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扶蘇繼續北伐,這只能說明,作為主帥的扶蘇并未聽從蒙闔的建議。
“公子啊公子,你為何要如此急躁?”蒙恬目光望向北方,充滿了擔憂。
斬首胡人五萬余人,這樣的戰績,已然超過了大多數的將軍,不管是對百姓,還是朝廷,還是陛下,都已然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蒙恬發覺,他有些看不懂扶蘇了,良久,蒙恬搖了搖頭。
咸陽城中,此時人心惶惶,整個咸陽城,此時充滿了一種極為詭異的氣氛。
嬴政這些日子也變的越來越暴躁,即便是在一旁服侍的人,亦是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遭到無妄之災。
而一切的緣由,皆是因為一塊玉璧。
這是幾日前一個使者路過關東華陰之時,一人將玉璧塞到了使者手中,并且說了一句:“今年祖龍死!”
等到使者詢問緣故之時,人已然不見,而當使者交給始皇帝之時,卻是秦始皇二十八年時,嬴政出游,渡江所投的一塊玉璧。
八年前的玉璧復現,并且整個過程如此詭異,自是令嬴政雷霆大怒,可無論如何詳查,卻都沒有結果。
而之后,北方的戰報傳來,胡人并未被截在長城以內,安然返回了草原,嬴政心頭更是充斥著怒意。
耗費了如此多的資源,甚至為了這場戰爭,連皇陵和新都營建都停了,搜集一切資源支持前線,可是,卻喚來這樣一個結果,嬴政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結局。
再之后,聽到扶蘇領軍出塞,嬴政更是氣的直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若是扶蘇出了什么事情,那對于秦廷來說,無疑是極具震動性的。可是,既然扶蘇已經出塞,嬴政所能做的便是竭盡全力供給物資。
接踵而來的壞消息令整個咸陽變的壓抑無比,更令嬴政本就差的身體雪上加霜。
即便是當日扶蘇挖出了九鼎,在此時,亦是不斷開始有人散布著各式各樣的謠言,城中百姓亦是對此犯起了嘀咕。
顯然,九鼎雖然在百姓心中極具神圣性,可如今發生的種種一切,如何都不像天命在秦的樣子。
正在這時,一道騎兵自直道直入咸陽城,打破了咸陽城沉悶的氛圍。
“大捷!塞外大捷!”
無數人翹首以待,對于前方戰事的關心,咸陽城中的百姓不亞于任何人。他們當中,亦有不少人的子侄,兄弟,父親,丈夫從軍。
故而,沒有誰比他們更加關心戰事的勝負如何。。
“扶蘇公子領兵出塞,大破胡虜,斬首胡人五萬,大捷!大捷!大捷!”
“扶蘇公子領兵出塞,大破胡虜,斬首胡人五萬,大捷!大捷!大捷!”
“扶蘇公子領兵出塞,大破胡虜,斬首胡人五萬,大捷!大捷!大捷!”
報捷的傳令兵自咸陽城門口,一路疾馳到咸陽宮門前,口中不斷高呼,沿途百姓起先皆是沒有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之時,整個咸陽已然成為了一片喜悅的海洋,之前種種謠言,在如此捷報之下,已然是不攻自破。
如何讓已有的波瀾的消失?答案是掀起更大的波瀾。而如今,顯然,如此大捷已然徹底蓋過以往任何言論。
咸陽宮中,嬴政連鞋襪都未曾來得及穿,便急忙從傳令兵手中拿過信件,將其拆開,然后將軍報內容大致瀏覽了一遍。
嬴政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在一旁的韓談暗暗的松了一口氣,這最近的半個月以來,對于他們這些侍奉在嬴政身邊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趙高臉色并無太多的變化,可是眼神之中,卻是布滿了陰狠之意。
“這個臭小子…”嬴政話語之中雖是責備,可卻是滿滿的欣慰之意,這對于大秦來說,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即便是當初蒙恬領軍北擊匈奴,也未曾取得如此大的戰國,擁有戰馬的匈奴人,在察覺到戰事不對,旋即撤退,故而,雖然拓土千里,可是,斬獲匈奴人頭卻是不多。
“山鬼言朕活不過一年,那有如何?”嬴政眼中閃爍著濃濃的自信,頗有些欣慰道:“縱然朕不在了,這大秦,有扶蘇在,便絕不會垮掉…”
聽著嬴政話語之中的欣慰贊美之意,站在一旁的趙高,眼中幾欲冒火,可是,此時趙高卻不敢表露出絲毫。
對于此刻的嬴政來說,扶蘇在其心中的地位已經拔高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此時對扶蘇表露出敵意,所引來的只會是嬴政的殺機。
“扶蘇他何時班師回朝?”
喜悅之后,嬴政亦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詢問起扶蘇的狀況。
傳令兵再度從懷中拿出一份奏章,道:“啟奏陛下,這是蒙恬大將軍的奏章,公子下令繼續追擊東胡部落,要將東胡殘余主力斬殺殆盡,此刻,扶蘇公子想來正在和東胡激戰。”
“什么?”嬴政立即站起身來,當得知這個消息,他再也站不住了!
“密召丞相李斯、上卿蒙毅入咸陽宮議事。”嬴政敏銳的捕捉到其中一個最為重要的問題。
扶蘇繼續追擊,便意味著補給線拉長,想要為其供給軍需,便會越發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