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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捉婿

  李蟬到鳴鶴樓里走過一遭,出來后,玉京城暮色漸起。貢院中的諸生打量著這個剛位面策回來的,卻看不出他是喜是憂。他在眾人目光環繞下,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興許是近來的名聲起了作用,有幾個認出他的,主動過來招呼。互通姓名后,李蟬便與幾名同窗交流起來。

  考試結果未定,眾人都留了心眼,并不提及答題的細節。說是探討,話題大都繞在那些考官身上。這個說月前的祭天大典上,陳玉齋作了一篇《點玉燭》;那個說法慧僧在大相國寺開壇說法,其佛理貼合今日的策問…事無巨細。說到其他十三位同考官,甚至能將其家世出身、個人好惡細數一遍。李蟬暗暗佩服,這些同窗打探消息的功力,只怕與神吒司也不相上下了。

  諸生談性頗濃,從考官又說到各人的家世出身,參與的人也愈發的多了起來。還來了幾個李蟬認得的熟人,其中便有均渚的謝凝之,靈丘的白微之,玉京的姜濡。諸生踞在廊廡下談玄論道、仰天俯地,有的則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渾似幾月前的辛園雅集。

  李蟬看到姜濡,驀地又想起前些日子夜看花燈的情景,上次道別過后。姜濡亦見到李蟬,二人相視一笑,待走近后,她說:“上回告別過后,再見果然已是春試考場中了。”

  李蟬感慨道:“素聞白龍女非凡俗中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雖有求道之心,但為何求道,心里還有些渾噩,你卻已心有凌云之志,佩服。”

  姜濡笑了笑,“作詩么,說得夸大些,不過是為了語不驚人死不休,吹吹法螺罷了。你瞧韓玄滌,十句里邊恨不得有九句說的是不慕名利,還不是四處訪謁公卿么。”

  李蟬不禁莞爾,“小娘子說得如此促狹,卻是生具龍血,不必為俗事放下身段,跟我們這些泥腿,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姜濡看李蟬一眼,“且不提神吒司的關系。袁監正年事已高,素來深居簡出,除了國中祭祀大事與學宮的事務,已多年不曾與外界的人有瓜葛了。他的關門弟子李觀棋卻到你那鬼宅里登門拜訪,便是玉京城里的唐陳兩家都沒這面子,李郎這也能算得上泥腿子么?”

  李蟬微微一怔,又想到自己與奉辰大將軍府比鄰,姜濡無需有意打聽,這些事自然是瞞不過府里耳目的。他回過神來,也不多解釋,笑了笑,移開話題:“當日辛園雅集里,你畫了一幅鯉魚圖,我看那一尾錦鯉,也不是池中之物。”

  “好在我是女兒身,不在行伍中,不然這句話,可算得上誅心之言了。”姜濡打量李蟬,神色耐人尋味,“說到丹青之道,近來玉京城里最富盛名的就是你了。可惜當了這么久的鄰居,至今也無緣得見李郎的真跡…”

  姜濡話沒說完,鳴鶴樓里,十六位考官已將數百試卷分成三堆,眾人的考卷已初步批閱殆盡,那陽蟾道人拿起手中法鈴,輕輕一搖。清脆的鈴聲自他掌間響起,如金鐵相擊,亦如鳴環佩。這鈴聲本來輕柔,泄出他指隙時卻如風過峽間,變得厚重強烈起來。這鈴聲繼而掠過眾考官的帽翅,待它穿出窗戶,離開鶴鳴樓后,便成了接連不斷的鐘聲,傳徹整個貢院。

  正在交談的諸生于是拱手道別,各自收拾了筆墨、漆盒、水瓶火爐等物件,在禮部官吏的接引下陸續離開。

  李蟬帶上隨身之物離開貢院,牽上了自己的黑驢。眼下暮色已濃,外頭仍是熙熙攘攘。

  春試只過了前三場,還遠沒到放榜的時候,貢院外邊的百姓,卻早已讀過了墻里傳出來的贖帖詩,或多或少聽到了些風聲。按往常的慣例,乾元學宮最后一場考試秘而不宣,玉京城的富貴人家,便抓住這唯一的機會,有的拿著京中流傳的排名,有的拿著墨跡未干的新詩帖,有的甚至帶上了相師,守在考生離場后的必經之路上。

  他跨上驢背,琢磨著找條僻靜些的小路離開,卻有一名青衣小廝從奉辰將軍府的車駕那邊過來了。

  沒一會兒,一道青緣黑底的白龍旗無風自起,油壁車穿街駛向玉京城西。油壁車掀著車簾,黑驢便在窗邊慢悠悠踱著步,李蟬與姜濡繼續談起了貢院里沒談完的丹青之事。

  “家師徐仲皓,被尊為天下僅存的神品畫師之一,我雖曾跟他學畫,卻沒習得幾分本事。徐公雖年事已高,卻是個好勝的性子。”說到這里,姜濡頓了一會,笑道:“其實癡于一物者,又有哪個不好勝?只是有人藏得住,有人藏不住罷了。徐公自認不如畫圣李承舟,又不肯服輸,便去了六詔那蠻夷之地,非要畫些連畫圣沒畫過的東西,勝過他才好。”她看了一眼車窗外的李蟬,“李郎這般年紀,既熟諳經義,又擅長丹青,一定有個厲害的老師吧。”

  李蟬今天已是第二次被問及師承,仍如實回答道:“家師名號佩阿,的確不是凡人。”

  姜濡自然不知道那句“不是凡人”沒有夸大,她感慨道:“徐公曾說,這天下如此大,他雖被眾人議為神品,卻也只是僥幸得了些名聲。我只道是謙辭,若真有本領,自然鶴立雞群,怎會默默無聞?如今看來,的確是人外有人。”

  二人說話間,路邊已有了騷動,幾名考生走到半路,便被人圍住,殷切邀約,起先還講禮節,逐漸便開始抱著考生的胳膊開始爭搶,這個自報家門是某某常侍的家丁,那個又喊著是某某大夫的庶仆。

  李蟬因姜濡的油壁車,才免于其擾,從街邊路過,卻聽見有人疾呼“李郎救我”。

  這聲音聽著異常熟悉,扭頭一看,卻是玄都那位故舊,鹿鳴書院的崔含真,也落入了重圍中。

  李蟬拍了拍驢腦袋,驢蹄子便停了下來。正想過去拉崔含真一把,卻感受到了許多熱切的目光。當即動作一僵,又拍了拍驢屁股,側身對苦著臉的崔含真拱了拱手,笑著連說了幾句“恭喜”又跟上了白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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