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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燈樹千光照

  鷹鉤鼻男人瞥聶爾一眼,攏起袖子說了一句:“還挺有骨氣。”

  一旁的孫贊連忙說:“聶三郎,你誤會啦,什么叫玄都太平功虧一簣,哎喲,你還不知道這位君子要做什么吧?三郎肯定知道圣人西行的事,卻不知道,圣人這回不光要來巽寧宮祭祖,祭祖過后,還要去禪桃都山!”

  聶爾聞言一怔,被孫贊引去了注意力,問道:“圣人要去桃都山?”

  “是啊!”孫贊痛心疾首道,“你也知道如今關外是個什么境況,圣人與滿朝文武竟要拋下大庸百姓去國西行,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簡直是棄大庸百姓于不顧啊。可御史臺的成玄公都以死上諫了,都沒能逆轉圣人的心意。”

  說著恭敬地看了鷹鉤鼻男人一眼,繼續對聶爾說:“這位君子可是希夷山的人,不愿見大庸生靈涂炭,故想阻一阻圣駕,讓圣人看到玄都并不是那么太平,不至于被奸人蒙蔽試聽啊。”

  聶爾聽到希夷山的名字不禁心中一跳,希夷山與青雀宮、懸空寺并稱道門三大圣地,與另外兩大圣地不同的是,希夷山號稱“天帝道場”,據說大庸神道便源流于此,所謂天意民心,天意二字,說的可不就是希夷山?這三字在大庸百姓包括聶爾心中等若神明,他定神一想,這男子若是希夷山人,怎會與妖魔勾結,實在可笑。

  再看孫贊聲情并茂,可惜他是個象雄人,這副情態在聶爾看來便適得其反。聶爾心底罵了一句狗屁不通,卻故意說:“那倒是我錯怪二位了。”

  孫贊高興地說了句聶三郎果然能識大體,便半請半逼地要聶爾在坊圖上標明各處本尊神壇。聶爾盯著坊圖看了一會兒,上去提筆便點出數個神壇的位置,并標明了神品神名,孫贊在一旁盯了半晌,忽然說:“聶三郎可不要耍什么心眼,在下雖然不及你,但也能分得清真假的。”

  聶爾停下筆,沒有理會孫贊,對鷹鉤鼻男人解釋道:“閣下有所不知,玄都雖神靈眾多,其中大多數都是小神,有些近乎香火凋敝,鮮有信眾供奉,我雖知道大多數神壇的消息,可要說記得一個不差…那也不切實際吧。”

  鷹鉤鼻男人皺起眉頭。這互郎拖延時間的手段很明顯,顯然還不愿配合,只不過,這廝不像個軟骨頭,若逼得太緊反而要多費手腳。便瞥了孫贊一眼。

  孫贊會意,對聶爾意味深長道:“想必當年聶三郎在進奏院做事時,便把腦袋別到了褲腰上,只不過…三郎那時是無牽無掛,如今,卻有了割舍不下的人吧。”

  聶爾聞言死死盯住孫贊,拳頭捏的嘎嘣響,說道:“當年我初見九娘是在含光門下,那時先皇命教坊司為三軍將士奏陷陣曲時,九娘風姿不輸男兒,她若能為國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孫贊怔了一下,一時失言,發覺自己的氣勢被聶爾壓住,便笑道:“聶三郎說什么話,怎么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境地?咱們做這行當不過為了求財,何必跟錢過不去…犯不著,犯不著跟自己較勁吶。”

  孫贊說話時,鷹鉤鼻男人見聶爾的神態,便知道此人是勸不動了,淡淡道:“想死容易,求死卻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你不妨再考慮考慮。”

  聶爾已在心里做好最壞的打算,聞言卻也不由心中一緊,背后又沁出冷汗,當年在進奏院時他便見慣了各種刑訊拷問的殘酷手法,絕非常人可以忍受的,更何況眼前這個男人是修行者,他既然能隨手驅役鬼物,未嘗不會抽魂煉魄的手段。

  這時鷹鉤鼻男人忽然眼神一凝,猛一撇頭看向窗邊!

  龍吟乍起,一道寒光自男人腰間射出,電光石火間便自聶爾眼前掠過,聶爾沒來得及反應,只聽到屋外傳來一聲貓叫,那寒光又霎時間折返,落回男人手中,原來是柄五寸余長的小劍,被男人橫端在眼前,并指抹過劍身,捏下幾綹沾血的白毛。

  聶爾聽那聲貓叫有些耳熟,再看到這些白毛,感覺又更加強烈,卻想不起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不及多想,只覺得眼睛十分冷澀,伸手一摸,才發現眉上的冷汗竟結成了冰渣。不自覺便打了個冷戰,愣神過后,才反應過來,望向那鷹鉤鼻男人手中的小劍,心生寒意。

  紅袖招里燕飲正酣,推杯換盞間,徐應秋已一口應下為那無名譜作詞的事,魚龍會的曹會首也鄭重邀請顧九娘參加三日后的魚龍會。

  顧九娘喜極而泣,不過淪落風塵數十年的經歷也讓她保持了冷靜,心知三日時間要將那首曲子彈熟并非易事,趁這時機便向紅袖招的主人約好,三日間可隨時到紅袖招使用玄象。

  聶空空從未想過自己這個下九流娼妓出身的娘親竟然能成為魚龍會會首的座上賓,亦驚異于李蟬晨間拿出的一篇無名曲譜竟有如此魔力,她目光在玄象琵琶和樓中眾人之間流轉,又看向窗外魚龍混雜的市井,不覺間有些恍惚,忽然見到窗邊掠過一道白影,以為是錯覺,卻見掃晴娘也把目光移向窗外。

  聶空空擦了擦眼睛,問道:“晴娘看見了嗎,剛才有什么東西過去了?”

  掃晴娘展顏微笑,看向窗外道:“放煙花了。”

  遠處譙樓的鐘聲、街市里的打更聲、鑼聲、歡呼聲在此時忽然高漲,紅袖招里的琴瑟笙簫也愈發連綿,歌女唱起“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眾賓客紛紛舉杯。

  聶空空被這熱鬧感染,看著夜幕下璀璨綻開的煙花,也跟著歡呼起來。

  唯有掃晴娘微微蹙起小山眉,悄然來到李蟬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杯盞交錯間,李蟬笑容不改,借內急之故離席。

  離開暖意融融的酒氣香風,李蟬走到圍欄邊,高處的清涼夜風拂面吹來,一只白貓自檐上躍上闌干,又落到李蟬腳邊,左后腿的毛發潔白若雪,卻有一大片被鮮血泅成猩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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