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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踏破門檻

  洗墨居店門一閉,直讓李思儉劉建睨等人面面相覷,也讓其他看熱鬧的嘩然驚呼。

  好家伙,這幾位丹青名手,放到哪兒不被當成座上賓,拿錢向他們求畫,還得順著他們的脾氣,現在被拒之門外,竟然沒拂袖而去?

  不多時,一輛馬車駛來。

  眾人見那紫油纁帳,輪畫朱牙的馬車樣式,紛紛避讓。

  馬車在洗墨居門口停下,曹赟下來埋怨了李思儉等人幾句,便讓人把車里的東西抬下來,自個走過去敲門。

  洗墨居里頭,妖怪們眾說紛紜,爭著給店里的圖畫分類定價,有的說四君子和蔬果的畫最好賣,有的說牡丹最好賣,有的說桃止節將近,當然是桃花最好賣,要定最高的價。

  把店里能賣的畫都攏成一堆了,也沒爭出個結果,李蟬聽到敲門聲,拍了一把徐達的屁股,示意它領眾妖怪去后院藏身,前屋里就只留下掃晴娘幫襯。

  交待掃晴娘護著畫,李蟬理了理衣襟和腰帶,呲牙做了幾個夸張的表情,又雙手用力搓了幾下雙頰,對掃晴娘擠出一個謙和的微笑。

  “怎么樣。”

  掃晴娘打量著李蟬的儀態,點了點頭:“挺妥當了。”

  李蟬清了清嗓子,把柜臺上藍黃釉的擺件擺正,便轉身到門邊,放下門閂。

  開了門,見到曹赟,他拱手道:“曹總管也來這么早。”

  “李郎早,早啊。”

  曹赟看了一眼不早的天色,讓開一步,讓李蟬能看到他身后搬著東西的隨從。

  李蟬掃了一眼擁擠的人群,把兩開的大門又開了一扇,請曹赟和李思儉等人進門說話。

  做俗家打扮的比丘尼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尋個了視野敞亮的位置。

  雖說一直在大菩提寺中修行,她也不是完全不諳風月的。

  能稱神品的那幾位丹青手,都達到了技近乎道的境界,佛門里的九相法師,不就是從畫道中明悟色空,棄筆修佛后,短短幾年便證得阿那含果,只差一步就要參悟無生法忍,得證涅槃了嗎?

  蓮衣擠進人群,聽看客口中的流言變幻了幾十個版本,知道所謂“洗墨居里隱居著一位神品畫師”的流言十分存疑,但那幾位在門外靜候的丹青名手可騙不了人,更不用提,巽寧宮那邊也來了一輛馬車。

  玄都臥虎藏龍,甚至有大神通者都隱身在市井里,蓮衣打量那張店門,心想著開門的該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頭,那門一開,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蓮衣遠遠看著那張臉,驚奇自語:“是他?”

  曹赟帶著人進了屋,前面兩名隨從一人抱一個花梨木嵌博古圖的官皮箱,里頭裝的是按次序整理好的萬靈朝元圖摹本,后邊有一人捧著紅綢蓋起的銀子,整五十兩,是修復壁畫的“工錢”。

  后面又有人拿來柚癭木筆筒、犀牛望月澄泥硯、六吉棉連紙、藏經紙、玉版宣等紙張各兩百、還有各類畫筆。

  曹赟進門后,要人把禮物抬到后院,被李蟬一把攔下,把這些東西放到前屋。

  曹赟指著地上的兩個箱子說:“兩千余三十二幅圖,一幅不差,李郎點算一下?”

  李蟬說了一句“我當然信得過曹總管”,又謝了他的禮,曹赟環顧不大的店面,感慨道:“李郎這地方怕是放不下那些摹本,都塞在箱子里,不好保存啊。”

  李蟬瞥了一眼花梨木官皮箱上隱藏在博古圖間的靈應法咒文,一道防潮的離陽咒居中,兩道禳蟲法封邊,下沿薄螺鈿的花紋,用的是避火的水螺云母片。

  他笑了一聲,說道:“不礙事,曹總管把這箱子一并送我,放十多年都好保存的。”

  曹赟“哎”了一聲,說道:“這幅摹本放在箱中,縱是明珠一顆,也未免蒙塵吶。”

  李蟬覷了一眼那官皮箱,“曹總管的意思是?”

  曹赟呵呵一笑,道:“當然不是我覬覦李郎的畫,李郎知道我管著巽寧宮,這行宮的主人…”

  說到這里曹赟便住了口,還沒說話的李思儉等人對視一眼,拿眼去瞧那兩個花梨木箱子,眼里便只剩下惋惜的神色。

  李蟬眉毛挑了一下,沒有言語,坐下像是思索了一會兒,肘搭在扶手上,對曹赟笑了一聲:“曹總管這話一說,我都不敢不把畫獻出來了啊。”

  “沒有的事。”

  曹赟連忙否認,心里暗道一聲可惜,李蟬若把這些摹本獻給圣人,圣人自然虧不了他,說不準從此便簡在帝心,平步青云了。

  可轉念一想,這年輕人是青雀宮行走天下的門人,仙道中人不慕名利,灑脫隨性些也是應該的。當年韓玄滌布衣仗劍輕王侯,不也是一段佳話嘛。

  他看了一眼門外的熱鬧笑道:“李郎今日有的忙了,既然東西送到,老夫也就不便叨擾啦。”

  李蟬起身拱手說了句恕不遠送,曹赟告退離去,走到門口,李蟬看了一眼堆成一摞的畫軸,拾起兩支趕上去,送到曹赟手里,微笑道:“晚輩沒什么家財,只有這點薄禮,曹總管不要嫌棄。”

  曹赟一怔,大笑兩聲,道謝離去。

  交接萬靈朝元圖摹本的曹赟一走,李思儉等人也紛紛上前,不過都沒再打那套摹本的主意——曹赟連圣人的名頭都搬出來了,還沒說動李蟬,哪還有不自量力的必要?

  看著曹赟拿走的那兩幅畫眼熱,但轉頭一瞧,桌上還摞著一堆畫,雖然都沒展開,看不到內容,但李蟬的手筆,能差到哪去。

  洗墨居對面。

  潘樓酒家二樓臨窗的位置,徐應秋、蘇向、趙思誠共座飲酒,酒桌上還有一名后輩,不是鐘懷玉又是誰,此時正殷勤給三位文士倒酒。

  趙思誠看著黏稠清透的酒液注進青瓷酒盅里,笑道:“懷玉啊懷玉,你姨夫待你不薄了吧,怎么找到了那位畫師,不先介紹到咱們云泥社,反叫老筆社搶了先?”

  鐘懷玉倒酒的動作一頓,連忙賠笑,院畫派跟文畫派之間雖然不至于有多大的隔閡,但也隱隱較著勁,可這件事里,他也沒想到那位曹赟把李蟬介紹給了老筆社,再說了,那位曹總管,實在是給得多呀。

  蘇向笑道:“這倒無所謂,他的畫道既然到了形神兼備的境界,也不至于有門戶之見。”

  徐應秋夾一箸赤白腰子入口,嚼了兩下,正端起酒杯。

  趙思誠說:“不如趁這熱鬧時候,也去見見他?”

  徐應秋沿窗向外看,只見到洗墨居外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這位也曾被踏破門檻的文人笑了一聲,舉杯向街對面遙敬。

  “對岸紅塵焦似火,當壚白酒冷如冰。”

  “還是給他留點清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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