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蟬完全不驚訝神咤司查案的效率。
神女橋的案子里,神咤司不過是顧忌那案子背后的關系,故意藏拙,要動起真格的來,這個獨立于州府六曹之外的特殊機構能夠在極短時間內輕易蕩平絕大多數邪祟,對于與妖魔邪祟有關的人,甚至七品及以下的官員,都有先斬后奏的權力。
他望著郭洵的腰牌,思忖著那個趙姓書生的事,這件事他看走了眼,那個書生撞見的不是什么野狐媚子,是更厲害的妖魔,會勾魂的妖魔大都不是易與之輩。
李蟬本來只想潛心修行,等種道以后找機會加入乾元學宮,接近那位欽天監監正。
但生活卻平靜不下來,若說紅藥的事是人為的,涂山氏派出涂山兕入侵宮城可實打實是妖族的動作…那書生在玄都城里被妖魔害死,除他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遭了妖魔的毒手?
昨夜那場洗刷玄都的春雨早就停了,天氣卻更加陰冷。
郭洵見李蟬沉吟不語,說道:“既然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我就幫你攔下來了。”
“不必。”李蟬搖頭,“你們查到哪一步了?”
“還沒查出什么,怎么?”郭洵問道。
李蟬道:“一個時辰后,我會去懷遠坊。”
郭洵訝異地看了李蟬一眼。
“你要管這件事?”
“我倒想看看,是什么妖魔在我眼皮底下害人。”
李蟬沉吟了一下,走到柜臺邊,手往柜底一摸,便把眉間青抽了出來。柜底藏兵器不是什么稀奇事,郭洵看到那柄短劍上若有若無的妖異青光,卻不禁眼皮一跳,暗道一聲好劍。
“我就不留你喝茶了。”
李蟬托著眉間青,看向郭洵。
“好。”
郭洵點了下頭,便轉身離開。男兒重諾,神女橋的案子里李蟬本來有大把機會逃跑,但還是降了妖以后才走,憑這一點,郭洵就信李蟬的話。
郭洵一走,李蟬關上店門回到后院。
掃晴娘、紅藥、徐達等一眾妖怪都在書房邊現身,李蟬走進書房,對涂山兕道:“我有兩條路給你選。”
涂山兕看著那雙攝人心魄的鴛鴦眼,與那只丹眼一對視,她心臟跳了跳,到現在她還不清楚這個男人的身份,只知道他將自己拘入畫中,用的似乎是一種左道法門,他身上雖然有極其微弱的三道妖氣,但卻沒有法力,只是個普通人,這些妖怪里,那只符拔并不弱于自己,那個名叫掃晴娘娘的女妖怪更是高深莫測,為什么這一群妖怪竟然會聽命于他?
“哪兩條路?”
李蟬道:“被封入畫中,或為我效力。”
涂山兕狹長的眼睛瞥了一眼李蟬手中的眉間青,說道:“還以為郎君不是挾恩求報的人呢。”
“兩條路都不想選?”李蟬為難地嘖了一聲,看了涂山兕一會兒,“你還是先養養傷吧。”
郭洵在懷遠坊的屋子里抬頭看了一眼。
午時沒過多久,天色卻晦暗得很,像面沒磨好的水陰青的銅鏡,一片混沌。
屋里那個婦人的嚎啕大哭已經因力竭變成小聲抽泣,在緝妖吏的問訊下,斷斷續續回答著問題。
死者是趙家旁系的一個書生,開陽趙氏是望族,旁支遍布應靈、玄都兩郡,這書生的死還不至于驚動主家。
書生名叫趙延清,是這戶人家的獨苗,尚未考取秀才,仵作正在西屋就地驗尸。
這書生死態凄慘,下體失禁,體表遍布青紫淤痕,脖子上沒有勒痕,卻有窒息的癥狀,顯然七魄紊亂,又眼珠盡黑,是典型的離魂銷魄之狀。
郭洵扶著那柄吞口鏨刻“辟邪”二字的橫刀,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倒不是因為這案子難辦,這案子的線索很明顯,直接就指向烏山,不至于無從查起,而且李蟬承諾了幫忙,事情也就好辦得多。
浮玉山下曾出過一起酥油案——浮玉山頂那座大青蓮煙云霏靄,每歲要燒掉數千斛酥油,兩年前那隊運送酥油上山的牛車卻悄然失蹤,那時郭洵沒能解決這案子,好在浮玉山腳城隍廟外代寫疏文的李蟬查清了此案,因為這件事,李蟬得到了城隍廟靈祝的舉薦上了青雀宮掃山門,也因為這件事,郭洵與李蟬接觸,知道了李蟬熟知妖魔的本事。
郭洵不擔心這案子破不了,只是他心里有種預感,圣人西行在即,玄都城卻有妖氛四起之兆,恐怕太平日子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郭都尉。”一個緝妖吏急切地從門外走進來,“外面來了位法師。”
法師?
郭洵一愣,出家佛門的都是僧尼,卻只有修行者能叫法師。
“還不快請進來?”
緝妖吏應了一聲,小跑出去。
郭洵也跟著走到宅門處,就見到一個比丘尼被緝妖吏引進來。
比丘尼看模樣只是二八年華,額前點朱,眉目曼妙,著一身乾陀羅色雙幅縵衣,腳踏芒鞋,走起來悄然無聲,如靜夜優曇。
郭洵見她生得美麗,不免瞄了幾眼那身縵衣下的玲瓏體態。
作為青樓常客,他見慣了滿面鉛華的風塵女子,像這比丘尼一般的女人,卻是生平僅見,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目光往上一移,見到粉白的脖頸和嬌嫩耳垂,更加心熱。
又往上看,目光對上那一雙不染塵垢的清澈眸子,卻欲念頓消,暗道了一聲罪過。
同時心中不免驚奇,這比丘尼果然是修行者,只是一道眼光,就影響了他的心神。
“大菩提寺蓮衣,見過郭都尉。”
蓮衣手里托著念珠,對郭洵微微頷首。
大庸國內有大菩提寺、緣覺寺,與西方無上瑜伽宗、大金剛宗并稱佛門四大圣地,郭洵聽到蓮衣的來歷,暗暗咋舌。
修行者本就超凡脫俗,圣地來的修行者地位則更高一層,大菩提寺遠在數千里外的龍華山,門下修行者來到玄都,想必是為即將西行的圣人護法來的。
郭洵拱了拱手,對蓮衣恭敬行了一禮,問道:“蓮衣法師過來,可是為了這死去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