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被風吹得篤篤響,曹赟架緊窗栓,側耳一聽,外頭好像有雷聲。
他皺了下眉,掀起燈罩剪掉燭花,回到桌邊,一邊聽著雨聲,一邊翻閱集天下營造之大成的天工記。
曹赟以前是將作監的監正,退隱后留在巽寧宮里做行宮總管,活兒還算清閑,各處宮殿都有術法加持,尋常不會走水,也不會生潮生蟲。
只不過,圣人很快就要西巡,屆時就要住進行宮,曹赟的清閑日子也到頭了。他靠著椅子,一邊翻閱天工記,一邊思忖迎接圣人的籌備。
宮城里傳來一道雷音,乍聽又像是吼叫。
曹赟愣了一下,連忙起身過去推開門。
門外風雨大作。
陰晦雨幕下,東南側的景陽宮上,一道青鱗密布的影子,繞著殿頂轉了一圈。
曹赟愕然間,青影就消失了。
他面色凝重起來。
“左右!”
大雨里,數十名披甲帶刀的侍衛冒雨圍住景陽宮。
在四周搜尋片刻,一名甲士對曹赟稟報情況,曹赟提著防雨的鮫皮燈籠,來到景陽宮東側的宮墻邊,
環繞整個宮城的宮墻內壁上,是一幅萬靈朝元圖,畫盡了天下異獸兇禽,神鳥瑞獸,曹赟當了二十年行宮總管,對每處壁畫不說了若指掌,也大體記得模樣。
他走到宮墻邊,鮫皮燈籠的黃光照亮眼前的三丈宮墻。
這片宮墻上,本來畫著一只蒼狴,人首蛇身,體覆青鱗。
而這時,那片畫著蒼狴的壁畫,仿佛是被雨洗去了,只留下極淡的顏料痕跡。
“寶無全!”
“寶無全!”
李蟬默默呼喚脾神之名。
觀想中,一個鳳冠羽衣的小人現出面容,旋即化作一道黃光,沒入李蟬左肋上方。
李蟬赤著上身,燭光映照下,他身前已有三道神紋,隱有勾連之勢。
他拿起衣服披在身上,起身扎緊了腰帶,桌上是一幅畫,畫里是一個人身象首的妖怪。此妖生在大月國,號稱“常隨魔”,又被當地土著尊為歡喜天,身有巨力,正好能為李蟬凝聚脾神。
“再有不到一個月,就能煉成二十四神。”
李蟬自語了一句,把畫軸收起來,放進箱子。
煉成二十四神,他就算是見道大成,有了種道的機會,一旦種道,只要在諸元臺報備,就是大庸國的修行者。
夜雨春雷聲從院外傳來,院子里卻十分干爽,紅藥在廚房里熬煮糨水,一邊跟窗上的掃晴娘請教裝裱的要訣。
忽然,紅色剪紙女娃娃從窗上飄落,又飛上屋檐。
掃晴娘在屋頂現身,向北方眺望。
李蟬見狀有些奇怪,縱身一躍,鷂子似的落在屋頂,順著掃晴娘的目光看去。
夜雨遮蔽天地,遠眺時只能看到百步外。
李蟬盯著北方,青眼穿過重重雨幕,巽寧宮的方向,一道青影一閃而逝。
“那是什么?”
李蟬看向掃晴娘,他沒感覺到妖氣。
“萬靈朝元圖。”
掃晴娘看著北方。
那幅壁畫?
李蟬再看北方,一切都掩蓋在重重雨幕下。
“那是護佑宮城的大陣。”掃晴娘道,“被什么東西觸動了。”
李蟬回想著剛才見到的景象,那道青影,依稀長著鱗甲。
掛壁自飛,他心里浮現起這四個字。
猶豫了一下,李蟬說:“我要去看看。”
“那邊很危險,剛才的動靜也許驚動了修行者。”掃晴娘搖搖頭,“少郎不要莽撞。”
李蟬道:“只去宮城周遭看看。”
“少郎既然決定了,就去吧。”掃晴娘道,“但要帶上徐達他們。”
李蟬點點頭,朝天井下面喚了一聲徐達,便跳了下去。
白貓叼著畫軸從書房中躍出,頭一揚,便把畫軸拋起來。
嘩啦一下,畫軸展開丈許長。
東廚,主屋,書房各處,數十道陰影飛射出來,沒入畫軸中。
那些掃帚、鍋碗瓢盆傾倒的傾倒,滾落的滾落,附身的妖魔一走,都成了死物。
那些陰影沒入畫卷里,就成了魑魅魍魎。
緊接著是火精宋無忌,青赤夜叉鬼頭,雞妖戴燭…
李蟬伸手接住畫軸,然后卷起,徐達看了紅藥一眼,叫道:“紅藥姑娘,還愣著干什么?”
說完縱身一躍,化作一道白影,沒入畫卷中。
紅藥反應過來,看了看正在熬煮的糨水,忙不迭舀出一瓢水把灶里的火撲滅了,化作一道紅影飛入畫卷。
李蟬卷起畫軸,往腰間一掛,穿上蓑衣斗笠,便躍上天井,又一躍,沒入仲春的夜雨里。
涂山兕在夜雨里跌跌撞撞地奔跑,一揮手,刀刃已破碎的橫刀被她擲向身后。
夜雨中暴出一線火花,火花照亮了片片青鱗,斷刃的橫刀被一下彈飛,尖銳呼嘯,霎然消失在夜色中。
她猛然轉身,伏低身體,靴子蹬在地上,仍倒退著滑出數丈。
左手撐住地面,右手反握障刀,單足一蹬,青石地猝然龜裂!
身體化作一道殘影,跨越半空,向那道青鱗射去!
狹長的眸子猶如刀鋒,牙關緊咬,面目猙獰。
刀尖扎在青鱗上,如冰片一般,片片崩裂!
涂山兕的身體一下被彈飛十余丈,重重砸落在地面上,軟趴趴的,像個沒骨頭的人偶。
眼耳口鼻中溢出鮮血,又霎時被雨水沖掉,只有緊咬的貝齒縫隙間仍有觸目驚心的猩紅色。
她用力一滾,身體突然消失不見,只剩衣物和破刀浸在泥水里。
一只三尺長的白狐從衣物中鉆出來,頭也不回地飛竄出去。
那道青鱗隱隱約約,追出宮墻百丈外。
一道冷漠的目光看著白狐逃遠,終究沒有再追。
涂山兕渾身骨骼盡碎,逃出兩里地,終于力竭,一頭栽倒在雨中。
身體的溫度迅速被雨水帶走,她視野逐漸模糊。
耳中卻聽到了嗒嗒的腳步聲。
涂山兕努力睜開一線眼睛,恍惚間,只看到一個男人走過來。
他身后是什么?
一個嬌俏的紅衣少女身邊懸浮著幽幽鬼火,一只九尺異獸形似虎豹,還有夜叉,鬼魅…
李蟬在白狐面前蹲下來。
涂山兕逐漸失去意識,只看到一雙鴛鴦眼。
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有意思,白狐竟然長了犀角…原來是青丘狐與通天犀交合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