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沒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眾緝妖吏散去后,河邊靜得只剩水聲。
李貍兒背著雙手,看向李蟬。
“濮水府君被殺,神女卻化身妖魔,這一定不是巧合。我要你繼續助我調查下去,只要能查出一個結果,我就免你的罪。”
李蟬與李貍兒對視,回應道:“按之前說好的,我既然已經降伏了妖魔,接下來的事,就與我無關了。”
李貍兒細眉一挑,他幾乎不曾被人當面拒絕。
“而且我現在就要走了。”李蟬又說。
李貍兒皺眉道:“你這是何意?”
李蟬耐人尋味地看著李貍兒,“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李貍兒靜靜盯著李蟬。
李蟬道:“你既然看過我的注色,應該知道,我去過青雀宮。”
李貍兒略一沉吟,眼中露出恍然的神色。
李蟬還在解釋:“我在青雀宮看了兩年門,被趕下山,關進了神咤司里。神咤司奉青雀宮的命把我關進去,孫司丞為人謹慎,不經青雀宮同意,他不可能放我離開。”
李貍兒這才明白李蟬的意思,冷笑道:“你要逃?”
“不錯。”李蟬點頭。
不遠處的郭洵右手扶著直刀,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二人的對話。
河岸邊,李貍兒只覺得荒唐可笑,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一開始就認定李蟬故弄玄虛,要伺機逃走,現在對李蟬有所改觀后,李蟬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不禁冷笑道:“你要逃,何必特地知會我?我被蜃氣困住時,你怎么不趁機逃走?”
李蟬道:“我接下的事,已經給了交代。你調我出獄時的承諾,就在此時兌現吧。”
李貍兒完全沒想到李蟬會這樣回答,他沉聲道:“是否免你的罪,還要看沈公決定。”
李蟬道:“我一旦回神咤司,這條命就不在自己手里了。望小郎君海涵,縱使我離去后也不要追究。”
李貍兒冷冷打量著李蟬,從開始到現在,李蟬的舉動一直在李貍兒的預料之外,自己本該是破局者,可從始至終,主導權都掌握在這個故作謙卑卻我行我素的家伙手里。
仿佛,他才是要破局而去的那個人。
李貍兒無法接受,他打心底里不愿讓李蟬輕易離開,就算李蟬逃脫,只要他還在玄都,李貍兒就能把他查出來。但那也意味著這場交鋒中,他敗給了這個左道妖人。
李貍兒從未想過,自己會自降身份與一個左道妖人交鋒,但他不得不承認,從開始到現在都是李蟬勝了。
“你可以走。”
李貍兒眼里有凜冽寒光閃過。
“只要勝過我!”
李蟬手里的燈籠被勁風吹熄!
李貍兒的靴子穿透紙皮,直踢李蟬面門!
李蟬往后一躲,左臂銅錘般一擺,震開這一腳,嘭一下,燈籠架子四濺,紛飛的紙屑像漫天楊花。
李蟬左臂酸麻,卻沒放過李貍兒收腳的機會,一拳打進李貍兒右肋空門!
李貍兒斜后半步避過,李蟬進步,扣住李貍兒琵琶骨,五指一摳!
李貍兒卻沒骨頭似的滑了出去,眨眼就閃到李蟬身后!
李蟬暗道一聲好家伙,只來得及側過半邊身子,李貍兒已扭身出腳,腳踵一彈,鶴啄般擊向李蟬腰眼!
李蟬旋身頂膝,與這一腳相撞,李貍兒一腳卻只是輕點一下,一觸即收,豎掌斬向李蟬頸側,腳尖一勾,啪一下擊中李蟬后腳昆侖穴!
李蟬腳跟一麻,只覺一股勁力竄入體內,硬生生定住下盤,擺膝撞開李貍兒右腳,擋住之后的攻勢,左手搭住李貍兒掌刀一帶,變肘刺向李貍兒前胸,勢如鐵槍!
李貍兒手臂擋住這一肘,身形也不由一頓,李蟬趁勢抽身飛退。
“白鶴伸腰,倒鉤昆侖。”李蟬不顧小腿以下的酸麻,笑了笑,“是修身行氣的上乘武學,虛實明暗運用自如,厲害厲害,可惜少了殺氣,沒拼過命吧。”
李貍兒占得優勢,也不追擊,只是站定原地道:“你若認輸,此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邊上的郭洵看得一愣,這兩位怎么就打起來了?連忙靠近,試圖制止。
李貍兒卻冷冷一句不要插手,郭洵之遲疑了一下,李貍兒橫他一眼,讓他去神女橋頭候著。
愕然半晌,郭洵悻悻離去。
看著郭洵被支開,李蟬轉頭看向李貍兒道:“我跟你打顧忌太多,打之前就注定勝負了,還有什么好打的。”
李貍兒冷哼一聲,“你大可不必顧忌,只要勝過我,就算你跑了,神咤司要追究,我也給你攔下來。”
李蟬瞇起眼睛笑了,“這可是你說的。”
李貍兒看見李蟬的眼神變了。
唰一下,李蟬從站定的地方消失,堤上結實的土面上被踩出兩個坑,土渣與野草在月光下飛濺起來!
下一刻,李蟬出現在李貍兒身前,豎肘如錘,流星下墜般從上而下砸了下來!
李貍兒墊步抬臂一擋,檑木撞城門般的一聲悶響,雙腳被硬生生砸進土里!
李貍兒心知不妙,身體一抖,獅子抖毛一般,渾身衣物蕩起肉眼可見的波浪。腳下泥土也被震得飛濺,雙腳頓時脫困!
左掌格開李蟬大槍般掄過來的左臂,進步,屈膝,胸中發出雷音般的哼聲!
一拳打出,拳風破空竟發出咚的一聲,若大寺鳴鐘,岸邊柳絮齊齊震落!
這一拳擊出,李貍兒渾身精氣皆催入其中,敵人未中拳時便要氣血震蕩,避無可避。
李蟬卻不退反進,屈爪如鉤,搶先向李貍兒喉頭鎖過來!
李貍兒心知這一拳先出,勝負已定,卻見李蟬眼中殺氣騰騰!
恍若鬼神!
動作不禁遲疑一分,那一爪已距離自己喉間不足兩寸,毫無不留情,下一刻就要抓碎喉骨!
李貍兒心中大驚!
一道赤金色符箓突兀浮現在李貍兒眉心!
無形氣勁轟然爆發,霎時間,李蟬的身體就被這氣勁撕扯成幾段,噗通落地!
赤金色符箓悄然隱去,李貍兒胸口急劇起伏。
“小郎君?”
神女橋頭的方向傳來呼喚聲,李貍兒順著聲音一看,一道魁梧的身影從黑暗中凸現出來。
郭洵提著燈籠,臉色有些遲疑,“李蟬呢?”
“他死了。”
李貍兒臉色十分難看。
生死一線間,終究是李蟬勝了一籌,只不過自己有龍氣護體,結果便完全不同。
但縱使如此,他心底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甚至有些懊悔。
他本未存殺人之心,但李蟬出手太過凌厲,生死搏殺間,已經沒有留手的余地了。
“死了?”郭洵喃喃道,“尸體呢?”
李貍兒隨手一指身前,眼角余光卻發覺不對。
一看,身前只是空蕩蕩的堤岸。
只有一陣若有如無的霧氣,悄然散去。
“蜃氣?”
李貍兒怔住了。
他看向四周。
堤岸、濮水、神女橋、清河坊…
夜色依舊悄然無聲,唯獨少了李蟬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