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絕知道云遲極厲害,否則也不會僅僅監國四年,便將朝野上下把控在手。他做好了準備,但是依舊沒料到云遲厲害至此,猜測得準確至此。
他看著云遲,徹底地啞了聲。
云遲盯著他不放松,“神醫谷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你離谷多年,進京后,易容偽裝,不露真顏,應該不想讓神醫谷的人找到你吧?只要你告訴本宮,哪怕你堂堂正正真容在京城大街上走,本宮也不會讓神醫谷的人找上你。”
天不絕想著太子殿下這許諾夠重,可是奈何,他不敢應。他無奈地拱手,“太子殿下恕罪,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就問太子妃吧!別說被神醫谷找到,只要她不讓老夫說的事兒,老夫死也不敢說啊。”
云遲眉目凝然,“這么說,本宮猜對了?”
天不絕沉默等于默認。
云遲看著他,“連你也沒有法子,讓她瞞我至此,定然是極難解,或者是無解,她不想讓本宮擔心,所以,一力瞞下。”
天不絕不說話,這話他沒法接。
云遲也不為難他,站起身,出了天不絕的住處。
天不絕站在門口,看著云遲撐著傘離開,灰白的天幕下,雨簾串串,打在青竹傘上,滾成豆大的玉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地面的玉石磚上。他的身影在傘下,如青山般俊秀高遠。
花容悄悄地探出頭,瞅著云遲消失身影,小聲問天不絕,“怎么辦?要不要告訴十七姐姐?”
天不絕咬牙說,“告訴什么?她對誰好,就會一根筋地好,我什么都沒說,但是阻止不了太子殿下猜測不是?”
花容點點頭,小臉上布滿憂心。
天不絕琢磨著說,“她昏迷,只有太子殿下能喊醒她,她的魂咒,若是說與太子殿下沒關系都不可能,偏偏她還想瞞著她,如今太子殿下聰明,瞞不住也好。靠我父自己,救不了她。”
花容小聲說,“待十六哥哥回來,我與十六哥哥說說,讓十六哥哥給公子傳信,問問公子。”
天不絕點頭,“他寵妹妹,寵的沒邊了,這事兒她求了他,他就答應。真是…”他說著,搖搖頭,進了里屋。
云遲回到西苑,花顏依舊在睡著,且睡得很熟,他解了雨披,待散掉了身上的涼氣,才來到床前,坐在床邊,看著她。
她眉心攏著一團青霧,似濃的化不開。
他想著什么時候開始,她的眉心開始攏了一團青霧的呢,似乎就是在南疆使者行宮他第一次親眼見她癔癥發作之后,起初,是輕輕淺淺,隱隱約約,如今是愈發地濃郁了。
雖然,她對著他的時候,或嗔或惱,或笑或逗趣,整個人暖暖的,軟軟的,陽光明媚,但是內里,他能感受得到,她似在與什么對抗,每日都掙扎得十分艱辛。
他本以為,這么久了,她會與他說的,但是顯然,她沒有這個打算,不止沒有,而是堅決地瞞下了。
她隱藏的,塵封的,不可碰觸的,讓她沾了就會發作受傷的,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記起,那一日,花顏對她說,讓她答應他,在她有生之年,她陪著他,若她有一天嘔血而亡,徹底長睡,叫也叫不醒的那種,讓他就別費心力了,屆時,他可能已經是皇帝,就再立一個皇后,她九泉之下,也同意的…
就是這樣的一番話,他當時怒極,卻是至今記得清清楚楚。
她說,她也許有朝一日,熬不過天命所歸。生而帶來的東西,就如打了的死結,怎么能解掉?
他說誓死也要她陪著!她當時便又嘔了血。
在臨安花家時,他不想逼迫她將心底不想攤開的黑暗袒露,只等著她,等她準備好,愿意告訴他時,但今日見了天不絕后,他終于明白,她是想一直瞞著他。
她明白他娶她,要的不是一朝一夕,要的是長長久久,若她不能陪著他長長久久,他定會受不住的。
也就是說,能讓她瞞死他的,應該是癔癥無解,命不久矣了。
他想到此,臉色一下子血色全無。
花顏睡著,似感受到了什么,忽然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云遲蒼白的臉,她迷迷糊糊中一怔,睡意醒了三分,伸手摸摸他的臉,他的臉清涼,她的指尖放在他臉上一陣涼意,她輕聲問,“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兒?”
云遲握緊她的手,想說什么,看著她的臉,又吞了回去,搖頭,溫聲暗啞地說,“沒事兒,看你睡的不安穩,我過來瞧瞧你,繼續睡吧。”
花顏疑惑地看著他,指出,“你臉色很差。”
云遲漸漸地恢復神色,淡笑,“川河口一帶水患問題一日不解決,總讓人心情不好。”
花顏聞言坐起身,對他說,“我昔日曾經在川河谷待過許久,也曾看過許多治水書籍,對川河谷地形也極了解,不如我幫你參謀一二?”
云遲微笑,“好。”
花顏坐起身,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撒嬌說,“你抱我過去,再砌一壺茶,我與你好好研討。”
云遲輕笑,心底籠上的陰云在他一顰一笑間竟奇跡地被撫平了。他抱著花顏下了床,坐去了桌前。
花顏注意到他一大摞奏折只批閱了兩本,其余的還整齊地放著,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笑著說,“你先批閱奏折,我看看你的治水方案,然后,你批閱完奏折后,我們一起商議。”
云遲點頭,坐在了她身邊,將壓在最下面的治水方案抽了出來,遞給她。
花顏伸手接過。
云遲拿起奏折,翻開,見花顏已經認真地看了起來,她看東西極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地翻過。他收回視線,提筆批閱奏折。
花顏很快就看完了治水方案,她琢磨了片刻,見云遲硯臺里沒有墨了,便挽起袖子,幫他磨墨。
云遲微微偏頭,停下筆看著她。
花顏淺笑,“我看你這奏折里,還有一部分是禮部呈上來的,說的是大婚議程之事,我來京前,哥哥與我說了,當初他只不過是想看看你的誠心,如今你的誠心他看到了,那些要求和議程就作罷了,你不用這么辛苦了。”
云遲搖頭,“娶你辛苦些不算什么,是應該的,若是這些我都做不到,何談其它?”
花顏無奈地嗔了他一眼,“能省心省力何樂而不為?”
云遲笑著搖頭,“你我一生只一次大婚,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就。”
花顏失笑,“隨你了。”
云遲見她手腕濺上了墨汁,掏出帕子,為她擦掉,溫聲喊,“花顏?”
“嗯。”花顏應聲。
云遲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花顏低著的頭抬起,對他淺笑,“怎么了?”
云遲搖搖頭,詢問,“你剛剛看了治水方案,可有見解?”
花顏笑著說,“不止有見解,我能將你的治水方案補充完善,待兩日后雨停,你就可以讓安書離出京去川河谷了。”
云遲當即放下奏折,“來,你與我說說。”
花顏笑著拿過她手中的筆,提筆在治水方案上修改了幾處,又添加了幾處,然后,她又取過一張宣紙,畫了川河谷一帶的簡易地勢圖,然后,標出治水點與疏通河道的點以及鑿山開道的點,然后,放下筆,對云遲淺笑,“你看如何?”
云遲眼眸清亮,如星辰般璀璨異常,他盯著花顏修改添加的地方以及標識出的地方,看了片刻,然后站起身,一把將花顏拽進了懷里。
花顏在他懷里眨了眨眼睛。
云遲在她頭頂上方輕嘆,“花顏,你怎么這么…”他頓住,意思不言而喻。
花顏抿著嘴笑,“你不是想夸我?”
云遲抬手揉揉她的頭,有些用力,溫聲說,“我今日方知,有你在,勝滿朝文武。”
花顏失笑出聲,“嚴重了啊太子殿下。”
云遲搖頭,“半絲也不嚴重,你可知道我這治水方案研磨了多久?始終都覺得不妥善,如今被你隨意地修改添加幾處,不過盞茶時間,這等…讓我慚愧。”
花顏笑著伸手拍拍他的臉,動作輕柔地哄道,“你雖然去過川河谷,但是,到底不如我待的時日長,了解川河谷,更甚至,你沒進過田地,沒踏足過山谷,沒見過堤壩決堤,山洪暴發,也不如我走的地方多,有些東西,不是博覽群書就能行的,要切身體會,五年前川河谷大水,我體會得透徹,所以,在你這治水方案的基礎上,才能準確地提出不足之處,也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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