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斬離開湖畔后,并沒有在趙宰輔府逗留,連宴席也沒吃,便離開了。
陸之凌一腔怨氣地隨著蘇子斬出了趙府,踏出府門,蘇子斬翻身上馬,陸之凌也跟著他上了馬,蘇子斬縱馬疾馳,他也跟著縱馬疾馳,蘇子斬騎馬出了城,他也一樣緊隨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跑出城外三十里,來到了半壁山下,蘇子斬才勒住了馬韁繩。
陸之凌也隨之攏韁繩駐足。
蘇子斬翻身下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在響午的陽光下晦暗不明。
陸之凌也下馬,不解地看著他,“你這是怒個是什么勁兒?似乎比我看起來還想要殺人的樣子,是因為太子妃把你的青梅竹馬推下水?還是因為太子妃本人?”
蘇子斬抬眼,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
陸之凌甩開馬韁繩,挨著他坐在地上,伸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郁郁地說,“我知道太子妃是拿我做幌子,其實心下在意的人是你。”
蘇子斬面色一變。
陸之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雖然大大咧咧,腦瓜子不甚聰明,但也還不算傻,沒有哪個女子在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的時候,眼里雖然滿目柔情,手下卻緊攥著別的男子的披風披著不松手的。”
蘇子斬死死地盯著他。
陸之凌哼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難道我說錯了,你蘇子斬聰明得很,我看出來的事情你能看不出來?”話落,他感慨,“真沒想到啊,這天下還真有女人在與太子殿下有懿旨賜婚的婚約時,還敢明目張膽地喜歡別人,絲毫不怕造成嚴重的后果。”
蘇子斬轉過臉,望著遠山重重,碧草青青,“什么嚴重的后果?”
陸之凌“哈”地一笑,“太子殿下對臨安花顏,勢在必得,絕不放手,這一年多來,無論是太后,還是皇上,還是太子妃本人,所作所為,都沒能讓他松口,可見這決心下得何其之大。若太子妃真喜歡上別人,以她的脾氣,勢必要掙個魚死網破,不是東宮覆,就是臨安塌,你說,這后果嚴重不嚴重?”
蘇子斬面容冷寒,眉目沉暗,不語。
陸之凌偏頭瞧著他,端看了半晌,笑著說,“你與太子殿下,有些時候,還真是像。”
蘇子斬面色霎時涌上殺意,轉頭一臉殺機地看著陸之凌,陰狠地說,“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陸之凌坐著的身子瞬間向一旁挪了三丈,“我自然知道,你們發怒的時候,是一個模樣。只不過你殺機更外現,而太子殿下殺機藏于心里。但論行事的脾性,其實八九不離十的,你不偽裝,他不過是因為那個身份,大多時候,無論是喜怒哀樂,不能如你任性隨意,習慣了不動聲色罷了。”
蘇子斬冷笑,“他流的是云家的血,我流的是蘇家的血,如何像?笑話!”
陸之凌翻白眼,“皇后娘娘與你娘是同胞姐妹,這血統也有一半的。像有什么奇怪?你這些年,能在南楚京城橫著走,不也是因了這層關系嗎?否則你爹可沒那么大的面子罩著你活到現在。”
蘇子斬冷嘲,“我與他,不共戴天!”
陸之凌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將他的準太子妃搶過來啊!正巧她對你有心有意,且也不是個手軟的,你還惱怒個什么勁兒?犯得著這般折騰自己嗎?”
蘇子斬殺意漸漸褪去,身子一仰,躺在了草地上,不再言語。
陸之凌看著他,“嗯?怎么不說話了?”
蘇子斬閉上眼睛,任陽光完完全全地打在他那張臉上,他似也不覺得熱。
陸之凌瞧著他,即便陽光如此之盛,他也感覺不到半分他的溫暖,想到他的寒癥,他嘆了口氣,“你的寒癥也許有朝一日總能找到轉機的機會的,那妙手鬼醫天不絕興許能找到也說不定呢!你如此過早地便對自己下結論,把自己的路堵死,也未免對自己太心狠了些。”
蘇子斬不說話。
陸之凌又挪到他身邊,伸手拍拍他肩膀,“兄弟,你做什么事情,何曾優柔寡斷瞻前怕后過?人生一世,何必呢?”
蘇子斬冷笑,揮開他的手,“你說得好聽,到底是誰聽說她喜歡你時,嚇得六魂無主?”
陸之凌扁嘴,也隨著他躺在草地上,望天道,“我的確是一時被嚇住了,不過如今想想,若她真喜歡我,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已經鬧開了,沒準我就帶著她離開京城逃婚呢。”
蘇子斬冷哼,“你有那個出息?”
陸之凌拍胸脯,“被逼急了,總會有的。那日,我老子氣如斗牛,想要打斷我的腿,今日,我娘估計也被她嚇破了膽。南楚京城不日便會鬧騰宣揚開,索性豁出去的事兒,也許就眼睛一閉,一不做二休了。”
蘇子斬哼笑,“如今你可以滾回去試試帶她走。”
陸之凌攤手,“她不喜歡我啊,那是假的。”
蘇子斬默了一瞬,寒聲道,“那又有什么關系?若我是你,我便去做。可惜,蘇子斬不是陸之凌。”
陸之凌無語,“說來說去,你比我沒出息多了,不就是個寒癥嗎?你辛苦忍受了十九年都不懼,何懼區區這一片心意?”
蘇子斬徹底沉默下來。
陸之凌覺得這話是說進他心里去了,有些惆悵地想了什么,似乎又沒想什么,只覺得頭頂上的陽光太烤得慌,他受不住,用袖子遮住了臉,才覺得舒服了些。
山腳下,半絲風絲也無,四周靜靜,沒有人聲。
過了許久,就在陸之凌快要睡著了時,蘇子斬輕且輕地說,“哪里是區區一片心意?一個連東宮太子妃的位置都不想坐的人,不想要至高尊貴,那么,便是想要清風環繞,明月相許,兩心相伴,天長地久。可我這種,有今天沒有明天的人,能許人什么?給得起嗎?”
陸之凌睫毛動了動,暗暗地更惆悵了。
花顏一口氣疾步回到西苑,站在門口時,盯著那牌匾看了一會兒,才狠狠地深吸一口氣,邁進了門,進了里屋,又狠狠地吐了一口氣,讓自己心平靜了下來。
秋月緊追慢追,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氣喘吁吁地追著花顏進了屋,關上房門,走到花顏身邊,小心翼翼地問,“小姐,太子殿下難為您了?”
“難為?”花顏郁氣又往心頭拱,一屁股坐下,搖頭,“沒有。”
秋月瞧著她,“那您這是…”
花顏揉揉臉,又揉揉腦袋,只覺得渾身無力,疲憊地說,“他知曉了我今日對付柳芙香是為了蘇子斬,我與他挑明,他卻一根筋,說什么也不成全我。”
秋月垮下臉,“小姐,您叫我說您什么好?那子斬公子,您怎么對他…他寒癥實在太嚇人,這兩日,我聽人說,因為他寒癥發作,湯泉山兩個溫泉池被他化成了寒池毀了,若沒有陸世子送去了九炎珍草,他就沒命了。您就算不喜歡太子殿下,喜歡誰不好?怎么偏偏是他?”
花顏趴在桌子上,無力應答。
秋月又道,“無論是安陽王府的書離公子,還是敬國公府的陸世子,都是極好的。您不想做這太子妃,不想有朝一日跟著太子殿下母儀天下,那么,何必非要子斬公子呢?這不是自掘墳墓自毀一生嗎?您要跳出太子殿下這個火坑,也不能入子斬公子那個火盆啊。”
花顏將臉埋在桌案上,悶悶地說,“云遲是不可能為我不做太子的,而蘇子斬的寒癥也許可以治。哥哥天生的病不都被天不絕給治得半好了嗎?這寒癥雖難,但擱在天不絕手里,也不是不可能。”
秋月嘆氣,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悶悶地說,“小姐看來心意已定,但您這樣,可有考慮過,世間千萬條路,您偏偏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一是與太子殿下悔婚,二是治了子斬公子的寒癥與他終成眷屬。何其之難啊!”
花顏也嘆氣,“我也知道這是一條極難的路,那一日,蘇子斬告訴我,若是我真不想做太子妃,陸之凌是最好的選擇,他是明明擺擺地堵死了他與我的路。我那時覺得,也許他說得對。可今日見到柳芙香時,我才發現,我做不到。哪怕這是一條最難的路,我也要跳下去。”
秋月徹底沒了話,愁容滿面地說,“披風這事兒一出,公子很快就會知曉今日之事,也很快就會知曉您的心思。若是他知道,想必會為您憂思難眠。”
花顏嘟起嘴,忽然輕輕地笑起來,“若是他知道我如此困頓辛苦,決心之大,想必會幫我解了這困局。哥哥最是心軟,見不得我難熬的。”
秋月有些忿忿,“小姐最壞了,總是拿公子的心軟欺負人。”
花顏站起身,一時間,心情似乎忽然又好了,彎身伸手點秋月額頭,“我什么時候擺脫云遲另嫁他人,什么時候才能將你送給他。所以,笨阿月,你還是祈盼你家小姐我早點兒擺脫這困局吧!否則你這一輩子,別想離開我了。”
秋月臉一紅,惱怒地瞪著花顏。
花顏笑吟吟地走到床前,甩了身上的外衣,一個打滾,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