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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鑄成大錯

  “佛祖拈花,迦葉一笑。以心為印,教外別傳。”少林是天下武學極盛之所在,規矩極為森嚴,倒使人忘記了它另一個赫赫有名的身份——禪宗正溯,漢傳祖庭。

  陳昂立于少林碑林之前,觀摩著這些古樸的石碑,在他身后山門外,匯聚起的一大批武林中人,門內韋陀高舉,光大門戶,碑林里都是歷代書法大家的名碑,有許多都是禪宗高僧所刻,實是一處絕妙的所在。

  可惜這些武林中人,沒有陳昂這般興致,對這古拙的文字并沒有什么興趣,反倒是瞪大眼睛,看著山門之后的空地。當然,如果陳昂告訴他們,這些不起眼的石碑上,藏有許多禪宗留下的武學痕跡,那就不一樣了。

  心印傳法,頓悟成佛,沒有足夠的智慧,即使絕世武學擺在面前,又怎么樣?照舊是兩眼一抹黑,不識一字。

  凡是在江湖中摸爬滾打過幾天的,誰沒有聽說過少林?即使不是武林中人,但凡有點見識的,也應該知道少林,因為它不僅僅是武林大宗,更是禪宗祖庭。玄慈方丈,早年號稱伏虎羅漢,但無論他曾經的威名如何,人們只會記得一個身份——少林方丈。

  方丈本不已武功高強為尊,但少林佛學衰落,只剩下一個天下武學出少林的名頭,如果方丈武功不行,少林還有什么臉面,自稱武學圣地。千年古剎,竟然興衰如此。

  好在,這一次,少林不必承擔這么大的壓力。

  因為,他們的對手,是武林百年來,公認最可怕,最強大的高手,是江湖從未有過的可怕勢力。

  西夏一品堂,天山靈鷲宮,江南霹靂堂,蜀中唐門,溫家老字號,無數或大或小,有能和少林媲美的千古名門,也有根深蒂固傳承悠久的武林世家,都在這強大的碾壓之勢面前,灰飛煙滅。

  “禁武堂”三個字,就像泰山北海一般,沉沉的壓在在場所有人的心底。

  這個武林中另類的怪物背后,更是站著一個更加令人窒息的龐然大物,往日里一笑置之的東西,今天才讓大家,感覺到深深的壓力,不知是誰嘆息了一聲。

  “朝廷啊!”

  在場的武林豪俠們,仿佛市井小民一樣,無力的嘆息起來,感慨這個龐然大物的陰影和可怕,不僅僅是因為千年以來,威嚴入骨的中央威名,更因為它背后那個神魔一般的陰影,如今站在碑林之前,饒有興致打量書法的那個人。

  玄慈身后雖然跟著五百少林武僧,可是面對陳昂,仍舊有些頭皮發麻,未等他說些什么,陳昂便已經回過頭來,注視著在場的武林群豪。

  “陳施主,關于老衲和慕容家那場冤孽,老衲已經請來幾位名宿,證明慕容家所為確實和少林無關,鮮卑復國一事,我等實不知情。”玄慈沉聲道,他起身讓幾位名宿上來,還是趙錢孫,智光等人。

  智光大師看著陳昂,道:“陳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智光大師別來無恙?”陳昂笑道。

  “少寢,少語,只盼陳施主,能還我一個安寧。”智光大師雙手合十,對著場上群雄,深深的鞠了一躬,道:“蕭施主,今日正是真相大白之時,雁門關外的慘案,今日便做一個了斷!請施主出來一敘,請施主出來一敘!”

  他的聲音回蕩在場中,數十里外都能聽到。

  “蕭某來矣!”遠處傳來一聲大喝,但見幾個起落,蕭峰就來到了山門之前,看見他來這里,群雄紛紛擾擾,四下里,傳來許多暴喝:“蕭峰,你這殺父殺母殺師的狗賊!”

  “殺了這遼狗!”

  “大丈夫敢作敢為!是蕭某干的,蕭某自當一力承擔,不是蕭某干的,誰也不能把臟水潑在我身上!蕭某大好男兒,敢作敢當,即是報殺父殺母之仇,我如何不敢承認?。”他這話說得凜然。

  眾人又見他方面長身,寬胸粗膀,眉目間不怒自威,竟是坦然之色,心里便先嘀咕了三分:素聞喬峰為人大氣爽朗,今日一見,如此男兒,又豈是藏頭露尾之徒?莫非我們真的弄錯了?

  “阿彌陀佛!諸位請聽老衲一言!”智光大師緩緩道:“老衲相信蕭施主,徐長老,喬氏夫婦,玄苦大師之死,另有隱情,諸位還請慢聽。”智光大師的威望,眾人自然是相信的,當即被安撫下去,看著場中。

  “二十年前,雁門關外慘案,卻是老衲大人帶人所為。”玄慈嘆息道:“老衲為人所騙,誤信了奸人所言,至使蕭施主一家,無辜牽連,萬般罪過,皆歸于我!”

  “可惜了!”陳昂嘆息道。

  “玄慈方丈,無心之過,確實是可惜了!”智光大師搖頭嘆息。

  “可惜玄慈方丈做了和尚,要是去當官,朝廷必有你一個一品大員的位置。”陳昂淡淡道:“玄慈方丈這話不妨慢點說,后面的罪過還有很多,葉二娘的罪過,少林弟子的不法,方丈都要一力承擔,不知是這罪過太輕,還是方丈肩膀太重?”

  玄慈聽聞此言,身子不禁搖了搖,一時難以站穩,他沉默的深吸一口氣,閉目不敢看陳昂。

  “你胡說什么?”脾氣火爆的玄石大怒道,他抓起身旁的禪杖,就要沖上去,卻聽見玄慈一聲厲喝:“玄石師弟住手!無名嗔怒,最是壞人修為,退下!”

  玄慈長嘆一聲:“陳施主說的對,我有罪…”

  “而且是傾盡四海之水,都洗不干凈,用盡九州之鐵,都難以鑄成的大錯!大罪!”陳昂緩緩道:“佛門戒律有根本戒、大乘戒之別,但都以殺生為第一戒,淫邪為第二,或第三戒…”

  “我少林僧人除魔衛道,守正除惡,即使犯了殺生之戒,墮入阿鼻,也是出于善心善行,成仁而已,你要是拿這一點來污蔑方丈,貽笑大方而已!”玄石怒目譏諷道:“縱然方丈誤犯殺孽,也輪不到你說話!”

  他這話說的坦蕩,少林僧人,除魔衛道多有犧牲,誤殺好人雖然可惜,但在場的群雄自襯,都不敢說自己平生未傷一條無辜性命。玄慈大師誤信奸人,誤殺無辜,雖然可惜,但也算不上什么十惡不赦的罪過,紛紛力挺玄石。

  智光大師也出言道:“玄慈方丈雖然有錯,可施主你說的太過了。方丈他早有悔改之心,老衲只愿已身化解這段孽緣。蕭施主,老衲的性命,你盡可以拿去。在場群雄見證之下,必然不會怪你,只愿老衲一身性命,能平復你父母的血仇。”

  “以血還血,血債血償!諸位英雄,蕭施主為父母報仇,天經地義,我等身死,也絕無二話可言!”智光禪師上前一步,袒露瘦骨嶙嶙的胸膛,道:“我等誤殺好人,已是犯下大錯,諸位如果為我們報復,老衲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因果償還,報應不爽,陳施主說的對,老衲錯了!蕭施主,我對不住你!”

  趙錢孫也嘆息一聲,解開衣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把一把牛耳尖刀遞上,對蕭峰說:“我趙錢孫茍活了數十年,閉目之間,慘象歷歷可見,今日償還性命,竟然如此坦然,小娟,臨死之前,你可愿意為我唱一唱從前的那些歌兒嗎?”

  譚婆捂住嘴,嗚咽道:“你這又是何必,又是何必呢?”

  “雁門關外,是我們錯了,好男兒敢作敢當,我趙錢孫一輩子忘記了姓名,今日起,我的墳前已經可以坦然的刻上名字了,小娟,你把我的名字刻上去吧!”

  “誰要刻你的名字,誰知道你叫什么?”譚公氣得吹胡子瞪眼,他看了看蕭峰,又回頭望了望譚婆,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么,接下去。

  玄慈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么,看著陳昂注視著他,幾次開口,又幾次閉嘴,臉上顯示出極為掙扎的表情。兩滴濁淚,從他眼角滑落,他哽咽道:“陳施主,陳施主…”

  話語已經難以全訴。

  蕭峰接過牛耳尖刀,看著智光禪師和趙錢孫兩人,手下微微的顫抖,他問道:“數十年前,你們殺我父母的時候,今日蕭某為人子女,為他們復仇,該不該,該不該?”

  “為父報仇,天經地義,施主理所應當。蕭施主,你本安享天倫之樂,有親人疼愛,老衲所犯下的血債,自然要以血償還,施主,你動手吧!”智光禪師閉目道。

  蕭峰舉起尖刀,憤然插下,在場人齊齊驚呼,其中唯有一名女子的聲音,最為清楚。

  待眾人回過神來,看見智光禪師錯愕的樣子,這才看見,匕首沒入他身前土地內,只有把柄留在外面,這里人來人往,地面比青石更為堅硬,如今匕首卻沒柄而入,這份掌力,堪稱絕倫。

  “莫非蕭峰嫌匕首太過利索,要用降龍掌打死他們?”眾人心想道。

  唯有阿朱,淚流滿面的看著蕭峰,只有她知道,蕭峰心里經過了怎樣的掙扎。

  “啊啊啊啊啊!”蕭峰仰頭狂呼,狀若瘋狂,“昔日我父親不殺你們,今日,我也饒你們一命…”他說了一句,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趙錢孫和智光兩人垂目而視,不忍看向他。

  唯有陳昂一直注視著玄慈,看著他臉上,從掙扎,到平靜。

  玄慈目光坦然,抬頭對視著陳昂。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玄慈雙手合十,忽然反手向自己天靈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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