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紫煙宮的大殿中就剩下吳王妃,三公主。
送羋凰出門,劉嬤嬤回到殿中就語重心長的嘆道,“王妃,您今日何必對長公主如此熱絡。”
“就是,大姐搶走了我的姻緣,母妃,你快幫我想辦法奪回來!”三公主驕縱跋扈的脾氣,在無人之時,顯露無疑。
她對若敖子琰癡戀多年,直等他步入仕途就準備向父王請旨賜婚,可是他現在卻要另娶他人。
三公主的這個脾氣著實是叫人頭疼。
站在窗邊的吳王妃忍不住皺眉說道,“昭兒,從小到大,母妃已經教過你無數次了,在這后宮中不僅要討得你父王的歡心,還要動得運用你的計謀,與人張聲叫罵又有何用?”
羋昭搖著吳王妃的玉臂依然不依,“可是羋凰,那個賤婢,從小到大,旦凡本公主喜歡的,都要搶了去,潘太師的欣賞,父王的期許,現在就連子琰也…母妃,這次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讓她再搶了我的子琰,不然女兒就不活了!”說完,她就一臉梨花帶雨的模樣趴在榻幾上涕哭,任誰勸說都不聽。
“誰叫你不如她一樣本事,能叫人家若敖子琰請旨賜婚,大王念她打贏了庸國,能不答應嗎!”吳王妃真是氣極,就連她現在都不得不忌憚三分。
想到七年之前的羋凰,沒了孫王后依靠,又外祖遠在宛城,孤孤零零,還時常與奴婢同食同住。這樣的她,在這后宮之中,若要她死,有不下一千種方法可以讓她死的無聲無息。
于是她特意向楚王請旨將羋凰收在身邊,存著好好琢磨一番,順便找個機會除了的心思。
只是入了紫煙宮的羋凰,不僅逆來順受,還膽小如鼠,畏白龍如蛇妖,屢次試探折磨之后,便漸漸對她毫不在意,只是任羋昭把她當作奴婢一樣隨意使喚作賤。
可是四年前,當她突然聽說楚王和潘太師都對羋凰學業稱贊有嘉時,不禁又心生危脅。
一個整日被她們當作奴婢使喚之人,居然還能有時間做學問,只是見羋凰自那以后在她面前比往日更加膽小懦弱,才輕易放過了她。
不過最后還是命劉嬤嬤尋了一個由頭,以違犯宮規的名意狠狠地杖責了她六十大板,差不多要了她半條性命,在破曉殿里足足養了三個月才下地。
只是沒想到此事過后大半年,她居然一個人偷偷跑去楚王那邊請命前往選城抗敵。
一個女子上了戰場焉能回來?
又是公主的身份!
說不定還會被敵國擄去做了軍妓。
于是日夜在郢都城里等著她身死的消息傳來。
幾次聽到她重傷要死,她還高興地命舞伎樂者載歌起舞相慶,只可惜羋凰實在命硬,居然每次最后都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真是想想就咬牙切齒。
如今三年已過,她不僅帶領楚軍打敗了庸軍,還全須全尾地活著回來。
“哼,她還真是命硬!”
一身華麗的六尾鳳袍的吳王妃,站在花架前,長長的玉甲掐著玉瓶中一枝傾國牡丹,重重撕下一片紅色的千重花瓣,冷哼一聲,“堂堂二十萬庸軍居然連一個弱女子都殺不掉,真是沒用。”
“王妃,羋凰這小蹄子,老奴早就說過了,這丫頭不是命硬,是天生骨硬。有這樣硬骨之人,必是一大禍害。”身穿灰袍的劉嬤嬤一雙蒼老的手攏在袖中,那閱盡后宮所有陰暗的灰白眼瞳,瞳孔微縮,緩緩說道。
“是啊,回來之后居然還如從前一般對我們婢恭屈膝。”
“如此隱忍,所圖必大。”
幽幽長嘆,吳王妃暗悔過往這十一年實在太過自信,致使錯過了無數次可以斬草除根的機會,才任這樣一棵毒草漸漸壯大至今。
“不能讓她再攀上若敖氏這棵參天大樹,否則若敖和孫家一旦聯姻成功,我的昭兒可是一點活路都沒有。”
“母妃,那你就快想想辦法殺了羋凰!”羋昭眼中掛著淚痕,再三求道。
“好了,別哭了。再哭,可要哭壞了母妃最愛的昭兒了。”吳王妃無奈地搖頭,心疼地舉著帕子為愛女擦拭著眼角滴落的淚水,滿眼之中都是慈母的憐愛。
只是那艷麗的紅唇卻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冷冷問道,“嬤嬤,大王今晚來嗎?”
“王妃,宮人稟報,大王此時已經去了賢夫人的住處。”
賢夫人入宮三年,雖然年輕,可是楚王老矣,所以至今無子無女,但是仗著背后有身為左尹的成氏撐腰,近兩年時常與她不對付。
更是與她最厭惡的羋玄形影不離,好似親生母女,就連楚王那個老病鬼也常夸贊二人情同母女,又面似姐妹。
大殿中有一扇窗口正好朝向庭院之中,熟知外朝境況的吳王妃站在窗前,瞥了一眼裙裾翩飛拐了出去的羋凰和羋玄二人,直至紫煙宮宮門落鎖,本來和顏悅色的鳳眸里才突然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
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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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今晚我們沒有帶驅蛇的雄黃粉,還是不要靠太近了,以免有危險。”
深夜里,以白玉巖圈了小半個紫煙宮玉花園的白龍池靠假山一邊的山陰處,站了一個高高大大的黑影全身都包裹在黑衣黑面之中,粗礦的女聲特意壓低聲音說道。
她的身后,另一個清冷的女聲隨后響起,帶著輕微不可察的顫抖還是激動說道,“沒事,還有十步遠,這孽畜今日已經吃了人,想必還在消化中,暫時不會再出來傷人。”
黑色的靴底重重踩了踩腳下雕刻了潛龍在淵圖騰的玉石磚身,磚身上有一大團沒有完全洗刷干凈的干紅血跡,沒了白日的害怕,此時距離白龍池僅十步之遙的羋凰還算冷靜,鼻間輕嗅。
冷冽的秋風中,她似乎能聞到池中冒出的那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
黑色如墨的龍潭里,盤踞的不是造福蒼生的真龍,而是為禍世人的巨獸,潛伏在水底的某個深處,隨時準備著給人致命的一擊。
就像這座看似光鮮亮麗的王宮里,沒有人知道這里面究竟隱藏著怎樣可怕的陰謀,暗害,仇恨,甚至殺戮?
“讓司畫準備的東西,你帶上了嗎?”
同樣黑衣黑面的羋凰,透過蒙面的黑布露出一雙明亮的曼眸,深深看著湖底低聲問道。
“帶了。”司劍從腰間掛著的一個布袋里掏出一個瓷瓶,還沒有遞到羋凰手中,這時,就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向這邊而來。
不知是巡邏的禁衛無意經過還是誰。
二人聞聲立即閃身到了假山后,借著一叢芄蘭幽草隱藏住身形。
一個披著黑色披風,帽沿壓地極低,看身形較為矮小,似個女子,不過腰間鼓脹著,不知藏了什么東西,只見她走到白龍池邊還有三十步遠就停住了,然后轉到假山另一邊,從披風里端出一個銅制的小火盆,還有一疊黃紙,用隨身攜帶的火石緩緩點燃。
一簇微弱的火苗在銅盆里緩緩燒起,照亮了那個女子特意壓低腦袋的面容。
是她!
暗處的二人彼此交換著眼神,靜靜看著女子一面往銅盆中燒著黃紙,一面無聲地口中念念有詞,不過那被火光照紅的容顏如血,仿佛含著一股極大的仇恨。
“愿你們母女二人不得好死,以慰我妹妹在天之靈。”
寂靜無人的深夜,不妨礙耳聰目明的羋凰聽到她這最后一句詛咒,嘴角微勾。
深深望了幽深如黑潭的湖面最后一眼,女子把地上飄灑的黃紙灰全部用銅盆收拾好,直到白玉的龍池邊了無痕跡才重新藏到披風下面,見左右無人,才貓著腰往回走。
寂靜幽深的回廊里,女子悄悄回到后院的宮人院落中,正要推開門,突然背后響起一個陰側側的聲音。
“這么晚,你在這里干嗎!”
“啊!劉嬤嬤,我只是睡不著,想出來散一下心…”
“哼,宮里半夜不許出門。既然犯了宮規,自己去到李媽媽那邊領十大板子吧。還有最好別讓我發現你有什么異心,否則我的手段你知道的。”一抹紅光照著劉嬤嬤滿著褶皺的蒼老面容上,說完這句就提著一個紅色的燈籠,帶著兩個侍人提著兩個超大食盒從她身旁飄過,向著玉花園的白龍池而去。
“是…劉嬤嬤,奴婢會記住的。”女子低著頭,全身顫抖地答道,藏在袖中的雙手卻緊緊揪著衣袖。
白龍池邊,一個跟在劉嬤嬤身后的中年侍人放下大食盒,突然問道,“嬤嬤,怎么今日就這么輕易放過那個秦紅了,今晚的肉骨頭可不多。”
“既然知道不夠,怎么不多找點過來,才這么點,怎么夠我的小白吃。”一個陰側側的眼風飄了過去,劉嬤嬤握著一只長長的鐵鉗在巨大的食盒里挑挑撿撿,數來數去,都只有四五根帶肉的骨頭。
“今天宮里實在是沒有多余違犯宮規的宮人了。”中年侍人瑟縮地退后一步回道。
“哼。”
劉嬤嬤夾著食盒里一塊最大的骨頭丟進黑潭之中。
仿佛要見到了心愛的寶貝一般勾出一抹愉悅的陰森笑容,柔聲說道,“出來吃吧,我的寶貝。”
一大根不知是豬骨還是人骨的骨頭,滴著血帶著碎肉,被扔進了池中,在湖面上濺起了大片紅色的水花。
原本平靜的湖面,因為這一絲血腥味,突然不斷冒出氣泡,就像燒開了的熱水一般,發出“鼓鼓”之聲,濃烈的血腥氣隨之浮出水面,飄散在本就血腥的空氣之中,顯得更加腥臭,聞之欲嘔。
一道銀白色的水柱沖天而起,向著岸邊剛剛說話的侍人張開了血盆大口,剛剛說話的中年侍人還來不及轉身逃跑就被它一口咬住大腿。
“啊——”的一聲劇烈慘叫。
刺破了原本寂靜無聲的楚王宮。
猩紅的信子發出“絲絲”的磣人聲,長長的尾巴一卷,就把人拖進了水里。
“吃人啦!白龍吃人啦!”
另一個年輕的侍人第一次見到這么恐怖的情景。
后知后覺地發出一聲大叫,然后不顧臉上飛濺的血沫,轉身拼命地飛奔。
“哼,沒用的東西。”劉嬤嬤看著逃跑的小侍人冷哼一聲,然后心情愉悅地對著湖面說道,“這次總算吃飽了吧,我的小寶貝。”
“哈哈…”
與紫煙宮只有一墻之隔的楚王寢宮內,楚穆王被這聲刺破夜空的慘叫從夢中給嚇醒。
“什么聲音,這么可怕?”楚穆王坐在牙床上,一頭冷汗的問道。
“現在是午時了,大王,又到了白龍用膳的時間啦…”趙常侍委婉地回道。
“噢…”楚穆王在趙常侍的服伺下擦拭著頭上的冷汗,漸漸平息,可是還是心有余悸地撫著胸口,長長嘆道,“真不知道這條白龍什么時候才能飛升,離開寡人的楚宮…”
趙常侍不敢隨意回答。
龍乃天上神靈,自古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緊守本分地站在床邊默默替楚王拉上被子,見他再度睡著,才安靜地退出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