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漫過治安所大院的石灰墻。
張愛軍踉蹌著走出審訊室攥住錢進的手,陡然跪下了:“你救了我命啊!”
錢進扶他卻扶不動,只好說:“不許跪!”
“領袖同志那么偉大都不允許人民跪他,我一個渺小的人民,怎么會允許他的戰士跪我!”
張愛軍站起來,哭喪著臉說:“領導,我是有事求你。”
“你是城里人,能不能領我進城?”
“我有的是力氣,你讓我去碼頭扛大包也行,干什么也行,我在俺生產隊是待不下了!”
這話是真的。
錢進估計他以后在公社都待不下。
劉家那邊已經知道他干過羊的事,很快全公社都得知道。
他說:“行,我帶你進城,看看能不能在街道上給你找個活。”
張愛軍激動的奮力點頭。
事情算是比較圓滿的解決了。
高明訓斥老羊倌并嚇唬他要拘留兩天。
結果老羊倌確實有病,兩眼一翻嚇倒在地…
錢進不想摻和這渾水,趕緊讓張愛軍牽上羊走人。
他走在后面看了看。
這羊…
又紅又腫又大還濕漉漉的。
他低頭阿彌陀佛。
回到紅星劉家生產隊,孩童們又嗷嗷叫著‘甜司令’在前面引路。
劉旺財聽到后笑著走出來:呵呵。
他看到張愛軍和母羊后,不呵呵。
一個眼色把錢進帶走,老隊長壓低嗓門問:“這啥意思?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錢進路上想過了:“我總是下鄉,又總是帶物資商品,難免路上被人給盯上。”
“大軍這小子能征善戰,我帶他在身邊當個保鏢,到時候能保我平安。”
老隊長咂咂嘴:“是這么回事,但我問的是,他、他干過羊啊,治安所不給他治罪了?”
錢進說:“嗨,那就是毛頭渡老羊倌瞎說,現在高所反而要給老羊倌治罪呢!”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最后老隊長點點頭:“原來如此,小錢,你真夠仗義。”
錢進說:“是你們仗義。”
“上次你們去打投所回來后,是不是公社找過你們麻煩?”
生產隊沒人提起過這件事,錢進也沒想后果。
劉旺財抽著煙笑了:“找什么麻煩?就找我問了問情況而已,你別瞎尋思,什么事都沒有。”
錢進很感動:“感謝的話我不說了,今晚我晚點走,咱殺個羊吃!”
秋天喝羊湯。
美滋滋!
劉旺財趕忙擺手:“殺豬殺豬,不殺羊。”
然后他磨磨蹭蹭的解釋:“欒隊長和老羊倌他們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你說當時那么個場景,咱不能偏聽他們的話,也不能偏聽張愛軍的話吧?”
“這個羊算了,我們隊里是無福享用。”
錢進覺得他們是瞎尋思。
但仔細一尋思。
這羊還是給別人吃吧,找人去換只羊。
他不擔心張愛軍撒謊,主要是他認為母綿羊不好吃,山羊才好吃。
十斤糖塊、一百副手套,錢進數出來讓劉旺財安排人送去毛家渡。
劉旺財等干部對此大為憤慨:“一頭老母羊換這么些好東西?”
“我親自去送!”
等老隊長回來,錢進明白他為什么要御駕親征了。
老隊長駝回來一大兜子螃蟹!
回到生產隊他打眼一看:“怎么沒殺豬啊?”
錢進擺手:“不著急殺豬。”
“我去豬圈看過了,都是半大豬,連200斤還沒有,殺了多可惜?”
“秋天追追膘,好歹上個250斤嘛!”
因為有了張愛軍,錢進得提前出發。
張愛軍沒自行車,他全靠11路。
推車挺累。
因為不能留在生產隊吃飯,劉旺財給他準備了兩袋子東西。
花生、地瓜、各樣式蔬菜,還有他老婆兒媳們趕海積攢的小海貨,當然少不了從毛頭渡訛來的螃蟹。
錢進看過了。
所有螃蟹都是頂蓋肥,個頭全都有他巴掌大,這節氣放在27年,一只螃蟹能賣出兩百塊!
要是把這些螃蟹送到商城賣掉再買勞保手套,夠劉家全體社員用好幾年。
回程中他又去了鐵匠鋪一趟。
上午臨走的時候他找黃老鐵給他打造兩個手套模具,這需要時間,此時剛出爐。
錢進看著兩只手套模具很滿意。
他提前在商城買好了橡膠塊,加熱模具后直接放進去融化,嶄新的模具頓時沾染上了橡膠。
一切就緒。
黃老鐵擦著手笑問:“怎么樣?”
錢進點頭:“很好。”
他對張愛軍招招手:“把掛車把的袋子拎過來。”
袋子里是他早上剛得到的純銅船釘:“黃老哥,你們留著看看能打個什么物件用。”
黃老鐵拿起拇指粗細的銅釘看。
上面的蘇俄字母讓他感慨:“老毛子的東西?這可是真材實料的好銅,回頭我給你琢磨個像樣家伙。”
“給領導打個腰帶扣,虎頭純銅腰帶扣,當腰帶帥氣,當武器能打人!”蔡老六提出建議。
黃老鐵贊同:“是個好主意。”
錢進本想拒絕。
他又不會用腰帶當武器。
可回頭一看張愛軍便改了主意。
這是個行家!
張愛軍出門去。
黃老鐵、老狗都沖錢進擠鼻子弄眼睛:“毛頭渡那事是真的?他把一只母羊給干出血了?”
錢進震驚。
這幫鐵匠是特務吧?消息也太靈通了!
錢進趕緊跑路。
推著車子、牽著羊,兩人即使一早出發可回到泰山路依然是晚上了。
又是一場秋雨在即。
夜色深濃,不見月星。
1977年的路燈還沒有熄滅卻也只亮了個昏昏沉沉。
泰山路的德式騎樓在墨色天幕下顯露出鋸齒狀的輪廓,路口百貨大樓頂端的五角星霓虹燈管斷了兩截,剩著‘百貨大’三個紅字倔強地亮著。
有戴藍布袖套的婦女正踩著嘎吱作響的竹梯,將白天曬的干菜給拿下來。
看見錢進,她主動打招呼:“錢隊長又去支農了?這怎么還牽著羊?”
錢進解釋說:“不是我的,是幫朋友單位從鄉下收來的。”
路燈桿上纏著蛛網般的電線,白熾燈泡被飛蛾撞得搖晃,在紅瓦墻上投出巨人手指般的梧桐樹影。
穿勞動布工裝的青年們騎著自行車掠過。
張愛軍近乎貪婪的打量著城市夜景,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新奇。
國營糧店已落下木板門,縫隙里漏出算盤珠子的脆響。
副食店門前的煤爐上坐著鋁制燒水壺,穿中山裝的老會計在黑板上一筆一劃的寫下明日特工食品:
金日供應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豆結、豆泡。
錢進主動問:“金師傅,明天是豆腐開會?”
金師傅回頭看他,笑道:“已經開上了,你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先買點回去嘗嘗鮮?”
豆腐可不是天天有的食品。
錢進答應,正好當夜宵。
金師傅給他稱了兩塊豆腐又給卷了幾張豆腐皮。
稱給的高高的,豆腐皮明明是6張說是5張。
錢進說他馬上讓劉大甲來送票,金師傅擺擺手:“都是街坊,不著急。”
張愛軍對錢進的地位表示肅然起敬:“領導,你相當牛逼!”
錢進笑而不答。
他也發現了,進入治安突擊隊后地位一下子不一樣了。
回家之后錢進讓四小去送副食品票,同時介紹了張愛軍,讓他們帶張愛軍一起出去轉轉,熟悉熟悉周邊。
等家里沒人了。
他挨個取出黃金箱子開始買貨賣貨。
先買掛膠勞保手套。
這個他提前研究過了,最傳統的線織勞保手套多少年來沒變化。
所以他買掛膠線織勞保手套就行了,常樹林看不出這些手套本體跟他送給錢進那一批的區別來。
掛膠線織勞保手套很便宜。
大宗買更便宜,一千雙手套下來折合一雙一塊錢。
如果是常樹林給他的那種線織勞保手套更便宜,一雙才五毛錢!
而這東西卻被生產隊視為珍寶!
其次就是買食物。
有了大箱子他能買的東西可就多了。
方便面、火腿腸、臘肉、真空包裝醬牛肉等等,他花了八百塊塞了一柜子。
另外他特意買了一臺拍立得相機——商城有二手貨,他花了兩百塊買了一臺八成新的機器。
搭配相機他還買了一包3寸擦邊照片…
敲門聲響起,四小回來了。
錢進就說:“你們去喊徐叔叔、周叔叔,讓他們過來一起吃夜宵。”
四小歡呼而去。
錢進趕緊把黑市收來的相冊塞進金箱子里。
一張張郵票上架,商城竟然全部都收。
他快速瀏覽報價。
這一看他大為欣喜:
可讓他買著了!
第一眼看去就是一套報價五千元的郵票:紀94梅蘭芳舞臺藝術。
后面跟著的是一張報價6444元的單張郵票:印刷于1970年的T41M‘從小愛科學’小型張。
這張郵票上是個大眼睛小姑娘拿鉛筆看書本,兩邊有科學儀器。
應當是1970年科學和知識不受重視,郵票內容受此牽連,跟科學沾邊的少,保留到后世的更少,所以價格比較貴一些。
其中最貴的是一套四聯張‘知識青年’郵票,出自1964年,全套定價是兩萬整。
錢進好奇的看這四張郵票。
它們都是年畫風格,用鮮艷的顏色、簡約的線條,描繪出了濃烈的鄉土氣息。
四張郵票的圖案分別是知識青年在農村收割小麥、種樹、堅持學習、進行科學實驗的畫面。
一本相冊185張郵票,總售價達到了五萬六千塊。
這收入已經相當可觀。
錢進全部清空出售。
他估摸其他人快回來了,就抓緊時間將金箱子金盒子全部存入商城,最后的金片又掛到了脖子上。
果然。
沒幾分鐘猛烈的敲門聲響起,徐衛東的聲音略顯緊張:“錢哥哥,您在嗎?”
錢進開門:“別整這個二椅子動靜,手套弄回來啦!”
他把尿素袋子打開。
徐衛東他雙手緊握:“同志,我代表我徐家八輩祖宗感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