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降神臺上的龍井先生,還是胡麻,又或是那張家三老爺,都完全沒有想到,這后面趕過來的黑袍邪祟,竟會有這么大的本領。
當他身邊那無窮無盡的幡子陡乎飛起,大袖揮蕩之間,便已立地起壇,陰風滾滾,皆在這起壇之人敕令之間。
走鬼人的本事,便是起壇。
一壇起處,便畫地為王,驅使八方鬼神兵馬。
他剛出現時,是在石臺之上起壇,借的便是那石臺之力。
而如今,他卻是在枉死城內起壇,因此,便是在這枉死城內畫地為王。
誰也說不清楚,在枉死城內起壇的事情,已經多久沒有出現過了,畢竟這二十年來,走鬼門道凋零,就連上橋的人都少,胡家門里最大的倚仗鎮祟府,也只是鎮守陰陽之重器。
“果然是你…”
奇怪的是,連胡麻這等熟人都覺得意外,那孟家大老爺反而像是一點也不吃驚。
這此時的他眉欲裂,看到了那無數的幡子背后,都有陰風蕩蕩,巨大無比的影子,一點一點的順了幡子,悄然爬了出來。
每一只巨大的陰影,都有著無窮的重量,便也讓那一道道幡子,有了無法形容的偉力,沉重如山。
那些爬上了幡子的陰影,都是枉死城里的怨鬼。
枉死城有多深,又有多大,便連十姓也說不清楚,不可測量,而龍井先生這么大的本事,也只是可以喚醒那些怨鬼,借他們的怨氣使魘法而已,并不會直接驅使他們的力量。
畢竟,害首一門與走鬼一門,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的。
若有一方惡地,鬼神作祟,害首能借這惡地來魘人,走鬼卻是可以直接拘使鬼神。
在上面請鬼拘靈,那也得有商有量,若不是熟人,又獻上了足夠多的祭品,還是失敗居多。
可這枉死城的那些百年老鬼,千年怨魂,甚至是枉死城最深處的殘骸,真的已經太久沒有被人喚醒了,醒了之后,便被那無窮無盡的不甘怨怒壓著,如今有了指引,便都跟著幡子爬了起來。
“誒?”
不得不說,這會子的二鍋頭本身是有點懵的。
若換了別的走鬼來起壇,哪怕是胡麻,用了鎮歲書上的起壇之法,在招來了這么多惡鬼的情況下,他的壇也早就已經支撐不住了,那些枉死城大鬼太過沉重,能壓垮一切壇。
但偏偏,二鍋頭一是有陰陽二景盤相助,分散了重量,壓在了枉死城上。
二來…
…他的本命靈廟,實在太結實了。
“陰陽震旦有分明,八方兵馬聽吾令,去!”
二鍋頭迎著那頭頂之上滾滾而來的陰兵鬼將,無暇細想,便已眼中,口鼻之中,都有紫氣蒸騰,下一刻,便強咬著牙,腳踏罡步,手捏驅鬼令,遙遙的向了前方,用力一指。
下一刻,呼喇喇!
他身邊的幡子,同時沖天而起,直迎向了那沖下來的孟家家奴,陰兵鬼將。
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現。
古老而沉重的枉死城怨鬼順了幡子爬上去,無數張血盆大口陡乎之間張開。
孟家那成群成片,煞氣滾滾,在這枉死城內,都幾乎可以說是橫掃一切的陰兵鬼將,卻在這時仿佛深海里的魚群遇著了巨鯊,一觸即潰。
巨大的陰氣沖撞到了一起的時候,孟家的陰兵鬼將,瞬間便已變得四分五裂。
難以形容其數的陰兵被吞掉,巨大的鬼陣被沖散,連著什么令旗,鑼鼓,一片片摧枯拉朽。
“他究竟是誰?”
上面,趙家三老爺幾乎是扒在了木舟之上,驚恐的向下看了過來。()
可在下一刻,從下面壇里沖了出來的古老怨鬼,已借著二鍋頭的幡子飛了上來,狂怒的怨氣傾刻之間,直卷到了他們這些人的身上,什么儀帳,什么木舟,通通四分五裂。
不僅是張家的,甚至還有那孟家的。
孟家的大老爺在自己腳下的木舟都被卷翻,身邊伺候的小鬼一個個哭嚎著四散了去時,已是急怒攻心。
自己這三萬陰兵,在那胡家人面前,竟是不敢一擊,也讓他有了種仿佛胡家人在氣勢上,已經徹底壓過了孟家的感覺,怒喝聲中,大袖一揮,便震開了身前的怨鬼。
而后他飛身而出,身影變化,滾滾煞氣自袖間浮起,遙遙一掌,向了下方壇中擊去。
身邊到處都是壇里飛起來的幡子,還有無數陰影向他身上卷了過來。
但他到了這時,已然無暇理會,身上煞氣便自逼退了他們,只要一掌撕了這壇。
尋常來說,負靈出手,要算余力,再有什么情況,也不能耽誤自己背著的東西,尤其是這孟家家主,如今身上背著老祖宗,更不敢輕舉妄動。
可這一回,孟家大老爺卻是急怒之下,破天荒的頭一遭兒,連老祖宗都拋在了腦后,只顧著先將下面那個家伙給拿下了。
“臥槽,孟家主事人的本事,這么大的嗎?”
二鍋頭迎著那孟家大老爺,也是膽顫心驚,下意識便要棄壇而逃。
連已經灌進葫蘆里的紫太歲,都要給人家還回去…
可是他也立刻發現,自己逃不掉,那孟家大老爺這一出手,甚至壓過了枉死城最兇狂的怨鬼,尤其是在這陰府之中,被他盯上,那就是被他盯上了,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顧不得后悔,檢討自己太過貪心,小瞧了通陰孟家的本事之舉,二鍋頭于此一刻,只能硬起頭皮,傾刻之間連踏七步,于此壇中,踏出了一個北斗七星的方位。
每一個腳印之上,都有紫氣蒸騰,下一刻,他便立地壇中,眉眼皆冷,胸間怒喝,為自己打氣,然后抬手。
力從壇起,數不清的鐵鏈,自陰府四面八方而來,紛紛纏到了他的身上。
這是他從橋上借來的本事。
由著他這一身法力引動,盡數加持在了這一掌之上,結結實實,與孟家大老爺對了一掌。
這甚至都不是陰陽二景盤的力量,而是憑了他的本事,交手一掌。
當然,各種時機,地利,還是占了億點點便宜。
“嘭!”
二鍋頭是占了億點點的便宜,但那位孟家大老爺,卻是在花了八九分的氣力去背著老祖宗,又抗著四下里這無數的幡子上面,枉死城怨鬼的侵襲,深入敵中,甚至是犯了門道交手的大忌,正面直沖了走鬼人法壇的情況下,與壇中的二鍋頭,堂堂正正的較量了一下。
于是他飛出去了。
隨著那滾滾陰風浩蕩,二鍋頭身邊的壇,傾刻之間,四分五裂,身邊飛起來的幡子,一下子便已碎裂,飄飄搖搖,二鍋頭都臉色發紫,耳中聽到了本命靈廟的吱呀扭曲聲響。
但他好歹還站著,而那孟家大老爺,卻是驟然之間,飛跌了出去。
身子都在這一霎,變得有些透明,撞碎了碰到身上的木舟,壓死了不知多少小鬼。
“這…”
整個枉死城,出現了片刻的死寂。
在場之人,胡麻、張家三老爺,龍井先生,那些侍奉的小鬼,全都看到了這震憾的一幕。
更外面些,因著這枉死城里面的動靜搞得太大,且久久沒有個準信兒傳來,一直在外面守著的神手趙家趙三義,降頭陳家陳阿寶,兩個也終于按捺不住,壯起了膽量,跑進了這枉死()
城來。
千辛萬苦,也只是想進來看上一眼,了解一下情況而已,卻不料才剛剛爬到了這里,便看到了孟家大老爺與二鍋頭交手的一幕。
也看到了那將孟家大老爺擊飛出去的身影。
“臥槽?”
這兩人感受著那滾滾吹來,如刀割面的陰風,一下子表情就變得無比震憾。
且精彩。
然后,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又悄悄將腦袋縮了回去。
切割!
他們做下了決定,一定要立時切割!
事情大條了,絕不能讓外人知道,這與趙家與陳家有關。
“娘了個蛋,孟家大老爺被胡家的少給捶了啊…”
“臥槽,二鍋頭老兄他…”
石臺上面,胡麻都驚得哆嗦了一下子:“不是,這是不是有點不合理了?”
誠然,他前后參與,知曉內情,也知道這孟家大老爺如今使出來的本事可能有限。
但那又怎么樣?
他被捶了啊!
“那些邪祟的本事,已經大到了可以…”
張家三老爺,更于此刻,臉色灰敗,手掌都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來。
于此一刻,他才終于不懷疑孟家人的心思了,這不是想借機削弱貴人張的家底。
這他娘的,分明就是搞不過啊…
“原來,他們雖然小心些,但本事還是有的…”
而在這一片混亂里,降神臺上,龍井先生也緩緩收起了臉上的驚訝,眼底之間,倒是有些許欣慰之色浮現:“我倒確實不用擔心了,鐵觀音留在這里,也不需要這么累的…”
口中輕嘆之中,他緩緩抬步,走過害首十門,引機蓄勢,已漸圓滿。
“既然如此…”
他慢慢抬頭,雙手高高拱了起來:“苦守地獄二十載,一腔怨屈破龍穴!”
“第六箭出,貴人張,該倒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