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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風雨欲來

  謝遠還沒班師回朝,都城碼頭卻有一艘船靠岸,而甲板上一個面帶怯怯抱著包裹的青年看著番話的都城,咬咬牙,下了船,融入人流之中。

  兩日后,這個青年攔了蘇太宰的車架,剛接跪下了,用了此生最大的嗓門控告一個人。

  民告官,而且越了無數階,直接告了當今最有權勢的權爵。

  謝遠。

  “草民乃葉利之子葉勛,父親曾告訴我,謝遠三年前與他合謀污蔑前任軍械坊長官林育臣,導致他被奪職下獄,后助他上位,此后他們把持軍械坊利益,劣制軍械,替換優質精鐵等物資,從中謀取暴利,如今,謝遠為了掩蓋事實,趕在朝廷稽查隊之前將我葉家滅口,為的是殺人滅口,將他的罪名抹去。”

  整條街道都震動了,議論紛紛,蘇太宰卻特別冷靜,只是微微皺眉,“你若是葉利之子,那些人為何不滅你的口,還能容你到都城?”

  葉勛見蘇太宰似乎不信自己,有些急了,咬牙大喊:“因為我是私生子,無人所知,是以那些滅口的人并不知我的存在,父親他怕會有這一天,所以提前告知我真相,并給了我他當年跟謝遠密謀的信件證據,在這,你們可以查查這上面是不是他的筆跡!!”

  他從袖口掏出密信,當街遞給蘇太宰。

  “蘇大人,我知道您是最好的大官,您一定會秉公執法,將謝遠懲治的,是嗎?”

  蘇太宰看著他,好半響沒有說話。

  而葉勛也一直跪在地上,手捧著那一疊密信。

  明謹聽著都城來的消息,她自己正在尋找謝遠,她不知道他在哪,準備做什么,驟得到都城的情報,良久不語,后面才將情報壓在了桌子上,細白的手指按著白紙黑字。

  “他沒做過。”

  她太了解他。

  “軍械坊的利益只有兩種,一是倒賣,固然暴利,但謝家祖產生意里面不乏正當的鹽鐵買賣,既安全又暴利,不必沾染這個。二得到造軍械的資源,轉移后自造軍械,但我父親手頭有過了明路的烏甲軍,沒必要。”

  “如果沒有必要的利益,他不必沾染軍械坊,那密信有問題。”

  拓澤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謝家什么根基,根本不需要做這樣的事,但那葉勛把事兒說得跟真的一樣,如果謝遠真的跟葉利合謀,那么此后軍械坊的事情就可以推到他身上。

  這是官場很常見的路數,但何難破解。

  墻倒眾人推。

  拓澤想到這里,問道:“里面可提及那位蘇太宰可接了這訴告?”

  “接了,沒接的話消息就不會傳出來,因為那個葉勛一定會被處理掉。”

  “那蘇太宰....”

  明謹輕按眉心,道:“那個葉勛很會找人,找了一個有能力,且會秉公辦理的人,這個案子只有他敢接,也會接。”

  拓澤皺眉,“他還是蘇慎之的爺爺,是不是也....”

  “不會,他是歷經兩代的老臣,為國鞠躬盡瘁,也從來不貪污枉法,亦不攬權奪勢,到了他這個官位跟年紀,不像蘇慎之還有些年輕人的激進天真,為了利益可以貿進——其實這個階段出手就是貿進。”

  她都看出謝遠打退大荒是多大的功績,而在這個時候,朝廷為了一個罪臣的私生子控告就去對付謝遠,只會給天下人一種謝遠功高蓋主就要鏟除她的意思。

  朝廷不會這么笨的,也會讓君王的史評抹上重重黑暗的一筆,更會讓其他人日后不敢立功,后果會很嚴重。

  除非有足夠大也足夠鐵的罪名,否則朝廷不會貿然出手。

  “可是,他跟謝公也有利益沖突的不是么?他們都是閣部的重臣,如果沒問題,蘇太宰任期到了,便是謝公權力最大,可以問鼎閣部。”

  明謹微偏頭,道:“我父親不會成為閣部魁首。”

  拓澤驚訝,這是?

  “褚謝當年共同打完天下建國有舊約,定下當時的幾個權爵世家絕不能有人掌閣部魁首之權,因為世家爵權跟閣部重權只能二選其一,若是兼備,定成禍患,這是為了確保褚氏的天下安定。”

  拓澤:“褚氏這一招也厲害,其他家族竟然也同意,不過他是主君,也只能同意。”

  明謹表情有些微妙,搖搖頭,“不是褚氏定的,是我始祖。”

  拓澤錯愕。

  明謹垂眸,淡淡道:“謝家克制,這恐怕是祖傳的規矩。”

  謝家規矩特別多,那么多世家,就謝家條條框框無數,而在他看來,他的主上恐怕是唯一將它完全恪守的謝家人。

  那謝遠呢,他也會恪守嗎?

  似乎在主上看來,他會堅守這個規矩,所以他不會去摸閣部的魁首位置,否則以蘇太宰即將致仕的年紀,

  拓澤一時說不出話來,

  說完,她看向拓澤,“閣部下一屆的魁首應該已經內定,并非我父親,而是這些年最為擁護王權的余閣老,我父親已經同意,所以皇后跟翎妃那兩邊才會懷疑余閣老也跟我父親有關系,怕他軍權跟政權兩把抓,權勢滔天,為了拉攏他,君上會讓我進宮,保不準還得挪個后位,畢竟君上當年勢弱,為了穩固扶持他的朝臣,除了蘇家,包括往后,乃至那些妃子,十有八九都是那些朝臣家中所出。這是歷代君王后宮跟朝堂慣有的伎倆。”

  她是用的反推,猜測閣部內定結果,也猜測她的父親做了讓步。

  這才有君王跟王后寵妃的連貫反應。

  “那這樣一來,蘇太宰完全可以不接這個案子啊。”

  “他不接,閣部名聲過不去,清流會抗議,他接了,就能制止其他人胡來,該怎么查就怎么查,目前,蘇太宰應該是這樣的心態。”

  拓澤捕捉到了她面上的猶疑。

  “那安排這個葉勛的幕后之人呢?又是什么心態?”

  明謹靠著椅背,手指輕點額側,若有所思,“是啊,蘇慎之又是什么心態呢,他畏懼自己的爺爺,又極為了解他的爺爺,明知道他會詳查,也一定可以查出真相,到時候還是讓我父親輕松脫身,何必呢。”

  “要么他是想借著自己的身份插手其中,做些文章,但以我的判斷,只要蘇太宰沒出問題,他再插手,捏造的后果最后也會被打回來。”

  “所以,他是想讓他的爺爺出事嗎?”

  明謹忽然抬起臉,目光銳利。

  拓澤倏然心驚。

  若是蘇太宰出事,所有人都會懷疑謝遠做的,一個葉利,還是一個軍械坊前任長官,別說是污蔑的,即便是真的,以謝家跟謝遠的權勢,最終也不能將他徹底弄死,對于謝遠這樣的對手,要么不出手,要么就得是雷霆致命,否則后患無窮。

  蘇慎之絕不是那樣的蠢貨。

  葉勛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是蘇太宰。

  后者一死,造成的后果才足以讓謝家顛覆。

  朝廷跟民間的怒火會蓋絕整個謝家。

  那時候,朝堂才有足夠的理由去處置謝遠。

  “不過這樣一來,蘇慎之也得有巨大的損失,畢竟就算他再天才,這一路的官位亨通,也跟蘇太宰的庇佑有許多關系,失去他,等于失去蘇家頂梁柱,他又還沒入主中樞,這等于自損八百傷敵一千,以蘇慎之的性格絕不會做這樣的買賣——除非,除掉蘇太宰本身也是為了保全他自己。”

  明謹起身,面色冷峻。

  蘇太宰應該看穿他這個孫子的面目了,接下來定會細細詳查,要大義滅親了?

  仿佛聽說當年蘇慎之的父母就是有問題的,被蘇太宰果斷處理掉了,當時朝野震動,她曾聽祖父跟謝遠談及過,那時候兩人的神色很復雜。

  “主上,要不要現在就聯系都城那邊的人聯系蘇太宰?”

  “可能也來不及了。”

  明謹看向窗外,外面忽然轟隆作響,竟是雷鳴。

  又要下暴雨了嗎?

  可是她還沒找到謝遠。

  而蘇慎之卻已然要動手了。

  明謹沒有一味在猜忌之中,她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安排下去,所有布置的人馬都準備好,邊城那邊....還有太一城那邊...也聯系都城那邊謝家的人,一定要看好明黛他們,盡量護住,還有往日那些跟謝家有仇的,有些能力跟背景的人,但凡他們異動,消息即可傳達,不管用多少錢跟人脈,攔在謝家大門外!”

  “暗衛可有異動?讓芍藥聯系人,里面有我培養起來的人,固然非頭目,但總該知道畢二他們的一點蛛絲馬跡,告訴我,還有我必須知道他們是否全在都城,是否能及時庇護謝家。”

  “讓烏靈旁支的人也做好準備,準備好撤離,那邊有廣陵谷的不安全。”

  明謹布置的時候,也寫了一封一封的密信。

  明謹的猜測被驗證了,三天后,都城最快的密信來了。

  蘇太宰被人下毒,如今生死不知。

  朝野上下混亂,民間議論紛紛,矛頭直指謝遠。

  剛好邊疆傳訊回都城,謝遠帶兵離開,疑似失蹤。

  朝堂之上滿是對此事的怨憤猜疑之聲,人聲鼎沸。

  此事,明謹正在趕回都城的路上,此前她得到了同步的密信,那是監測蘇慎之的情報。

  她本來想,謝遠這次蟄伏,若非想對付朝廷,應該帶走整個烏甲軍,只是帶走精銳,說明目標沒那么大。

  次一等的鏟除目標就是滅廣陵谷,其他地方查不到,那她只能回烏靈看一看。

  可這封來自蘇慎之的密信讓她想明白了,蘇慎之,這個一直在蹦跶的對手,不管是不是她父親這么多年來的死敵,也顯然在要鏟除的目標之中,而現在蘇太宰出事,矛頭直指他。

  如果什么也不做,絕不是他謝遠的風格。

  “蘇慎之在都城三百里外的白巖山有人馬,怕是豢養的死士,我都能查到,怕是父親也查到了。”

  明謹打算去碰個運氣,所以她要趕回都城。

  只有這時候,她才發覺自己跟父親的較量真正開始了。

  這些年,她總在猜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如今也一樣。

她會贏嗎  好像總是他走在前面,讓她看著他的背影。

  或是疏遠,或是猜忌,或是憎恨,或是不復相見。

  可那些仇怨,在覆極整個謝家,覆極明容明黛等人的時候,她終究做了取舍。

  她已經失去蝶戀花,不想再失去謝家。

  或許這也是斐無道一眼就看穿塌她的根本原因吧。

  她生來不配做蝶戀花的人。

  謝家如今局面很不好,再次于風雨中飄搖不定,但也堅守大門,將所有風雨隔絕在外,本家各房子弟嚴守規矩,絕不外出鬧騰,哪怕有慌亂,也不肯外露。

  謝家,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動蕩不安了。

  但以前他們都挺過來了。

  這一次也一定可以的。

  只要謝遠歸家,只要謝明謹歸家。

  二房謝雋跟謝瀝全力穩住謝家人,一面著急等待外面的動靜,也是奇怪,如今朝堂還未派人前來謝家偵察,似乎是好事,但隱隱又讓人不安。

  三房,謝瀝跟謝明黛等人鄭重囑咐不可外出不可亂來,便是在謝家內院外出,也一定要隨身帶護衛丫鬟,以防刺客暗殺。

  若是以前,謝明黛一定會說什么刺客會殺自己,也不耐煩,可這一次她特別謹慎,還警告家族里的其他小輩定要遵守規矩。

  謝瀝有些驚訝,問她是不是被明謹叮囑過了。

  “自然,否則父親以為我會聽你的話么”明黛看最近家里氣氛太沉悶,就故意俏皮道。

  謝瀝聞言也忍不住笑了,“好吧,知道你最聽阿瑾的話,但現如今我們不算安全,恐怕她也十分勞累,定然在外奔走尋找你大伯的下落。”

  說起謝遠,謝家沒人懂他,也都怕他。

  卻也都不敢議論他。

  如果說那兩父女才華能力都近于人才之顛,但論性情也是極端。

  “如果阿瑾是男兒就好了。”林氏忍不住喃喃道。

  固然主掌謝家的還是謝遠,可哪怕謝遠不在,謝明謹也一定可以定乾坤,如果她是男兒,謝家的資源跟榮耀也可以全然歸于她一身,讓她成為另一個謝家的頂梁柱。

  比起謝遠,總是謝明謹更讓他們親近。

  可現在,兩個都不在。

  “蒙蒙跟明月之檁都在外面,她已經安排好了,明容又已經嫁出去,你現在的身份也掛著外嫁女....只要你們這些小的沒事,我們這些老的就無所謂了。”

  謝瀝緩和氣氛說。

  明黛卻皺眉,“我相信大伯一定可以解決。“

  如同霖州城那樣,運籌帷幄。

  謝瀝看了她一會,也沒說什么,倒是提及:“你二伯剛剛撥了人過來,雖然你身邊已經有不少人,但多一些更好,我還是那個吩咐,不要相信外面的人。”

  “好啦,我知道了。”

  明黛點頭應下。

  窗外依舊小雨,天氣陰沉沉的,而此刻的明謹已經在都城三百里外的官道上,看著前方崎嶇的白巖山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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