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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父女

  明謹好像才回神,眼神有些恍惚,但那縷精氣神回歸,倒像是冰雪凝聚,變成了涼涼的冰鏡,從她的眼里可以看到冰冷的人世間。

  這漫天風雪,青絲如白發。

  但她沒回頭,沒看任何人,只是在暗衛過來前踱步走了過去,走到那斐無道此前站過的地方。

  那棵梅樹,緋色含香,枝頭點白,掛著的草雞帽也再次染了雪,她抬了手。

  它從垂掛的袖子中出,右手纖細,蒼白,左手纖細,更蒼白,但血紅模糊。

  哪有什么冷靜克制,也不過是無人可見時于袖下玉簪刺骨。

  她將刺破手背的玉簪拔出,羊脂膏玉般的玉簪,帶點青碧,形態簡單,從血肉破土而出,如所有生命初初誕生或者死去那般意味著刻骨的疼痛。

  她的神色淡漠,然后手臂輕揚起,背對著所有人,一手向后挽青絲,一手將帶血玉簪插入。

  或許太疼了,自小被嬌養,素來尊貴又羸弱的她無法克制手掌的微顫。

  她是顫抖著將世家貴女矜持優雅的禮儀盡全的。

  太深太深了,她從這個家族得到的一切,以至于她要用血肉去詮釋。

  掌心血洞還在殷紅流血,袖子往臂彎滑落的時候,這血沿著手背皮肉微伏的線條往下,往下,像是一條人世間最毒最纏綿的赤蛇,沿著那肌理如玉瓷白的手臂,流進袖間,滲入衣內,卻永不會再回到她的骨肉之中。

  款款,婉約,紅白。

  觸目驚心。

  然后她才拿起那小帽子,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梭內里的針線,左手卻顫顫,輕輕拍去上面的雪花。

  那一幕幕,像是一種儀式。

  也仿佛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若在她身上重疊了一個人。

  當年是否也有一個女子棄劍入紅塵,又從紅塵中割肉斷骨脫離,穿回了往日的衣衫,握起了曾經不離身的劍,戴上斗笠,冒雨而出....

  毅然決然。

  可又不一樣,當年那人已紅顏枯骨了吧,眼下這個年輕女子是溫柔的,沒有劍客那瀟灑剛冷的氣度,她纏綿,隱晦,帶著漫無邊際的觴情。

  她永遠不能像她的母親干脆利落一戰而死。

  “少宗,請回。”

  畢十一已到身邊,低著頭,躬著身,不敢看,但他還是看到了地上點點赤血。

  他的眼有些刺痛,像極了幼年那些年里吃了糖也甜不了的日子。

  但他也恍然,原來自己這樣的死士奴仆還可以在痛時吃糖,可他的小主子這些年不管如何痛,都是沒有糖吃的。

  明謹沒動,謝遠眉宇沉入身淵,跨步而來。

  兩步,一步....

  鏗!!

  明謹側身,從身邊的畢十一腰中倏然拔劍。

  劍過風雪,然后以弧線,劍鋒直直抵在了謝遠的胸口。

  不離半寸,它刺在了衣袍之上,無任何距離。

  也因為她的動作驟然,系著的披風隨之解斷,從薄削肩頭倏然而落,沾了雪,也蓋住了地上的血。

恰逢一縷風,一點點脆弱,款款之玲瓏,青絲華服飄散如秋瑟,冬來寒意,玉面朱唇點絳成絕殊  畢十一絕無料到自己會被明謹奪劍,回神后,神色駭然,卻也不敢再奪回來,只能跪在地上。

  謝遠站在那,高大身姿讓他可以微俯視瞧著自己的女兒,瞧見她左手執劍,右手握著那破舊不堪的草雞帽。

  傷殘之手,卻愿執劍,非對他殺心不重,而是因為它帶血,她不愿意讓自己的血去染臟了帽子。

  你看,這就是父女,他能一眼就看破她的所有愛恨,包括....

  “怎么,此前還說只聽需查辨,如今,你卻是盡信了那兩個人,要殺為父?”

  謝遠涼薄如舊,沉聲如淵。

  明謹卻以另一種涼薄相對,道:“風來雨兮,則飛鳥投林,需謹言慎行,才可顧全大局。這不是您跟祖父自小教我的嗎?”

  所以她今夜盡全力向勸退來者,卻不想....終究談笑一場,恩怨入骨。

  她垂下眸,聲音雅致,帶著幾分迷茫,“我還記得您還教過,自古愛恨皆是私事,情傷由己,不毀他人。”

  謝遠冷漠:“那些教你的,你也沒有都聽進去。”

  明謹看了看他,手腕微轉,劍刃隨之微轉,刺傷衣衫,“大概因為人都愛聽假話,恰恰也都因此被騙,尤其是女人。”

  一語雙關,謝遠面色微變,卻是笑了,“你倒也不必如此嘲諷于我,左右你恨我,也非今夜之事,更不止四年前之事,怕是從你很小.....也許從你八歲那年,從你母親不歸開始,你就開始恨上了我。”

  隔壁院子聽著的林氏等人一驚。

  明謹抿唇,謝遠則繼續道:“人人都道謝家自建國三百年,代代嫡脈出心機深沉之人,祖傳的反骨,你三歲啟蒙,五歲知禮,七歲熟百家書,八歲時已敏銳,見我封府殺戮便起疑心,因此從未問我你母親去了哪,不過是因怕我察覺而蟄伏罷了。此后你多年暗查,四年前,你曾問:你我父女,何至于如此試探,來往心機?這世間怕是再沒有我們這樣的父女了。”

  “你,不斷懷疑,不斷查探,就是在懷疑是我殺了你母親。”

  “從十年前,到如今,終于讓你找到了答案,所以你忍不下去了,便是你一直想要的謝家太平局,還是朝堂的壓力,也不足以讓你再做謝家的謝明謹了?”

  他句句沉底,字字拆往日隱晦,也堪破了她這些年最大的痛苦。

  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父女嗎?

  可定然是父女啊,否則他怎么會知道她最大的弱點,卻以此攻擊并逼迫。

  “你問我是否想再做謝家的謝明謹?那我問你,她寫的那些家書...足足三千封家書去了哪,是否在你手里?”

  謝遠不語。

  明謹深吸一口氣,再問:“習武之人,書法勁道別有不同,每一個字都蘊含內勁,便是這世上最頂級的造假銘模之人也無法做出她的字跡,而那封送到了蝶戀花的信必是字字都出自她的筆下....是你用她的家書拆簡出來貼塑而成!如此才能騙過他們,是不是?”

  謝遠依舊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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